如果沉默有顏色,那它一定是周圍這鋪天蓋地的無暇蒼白,密集厚重到能壓碎一切尚未說出口的言語。
彼得轉身朝她望過來的瞬間,貝爾納黛特捏著手里剛撕下來的海報。一種莫名的慌亂感讓她幻覺般以為周圍雪花都變成褪色的火焰,滾燙到讓她快要抓不住那些輕薄的紙張。
她試著想朝對方先開口打招呼,但是沒能成功。過于突如其來的見面,讓貝爾納黛特一時間想不到該說什么,腦海里最先蹦出來的是他在語音郵箱里說過的話。
頭頂路燈金黃明亮,將她完全籠罩進彼得的影子里,接近真實體溫一樣的熟悉暖意密不透風包圍著她。
她能清晰感覺到由影子傳達過來的,來源于彼得自身的情緒有輕松的,因為終于和她見面,那些一直叫囂不定的焦躁感總算熄滅下去。同時也有更加復雜且激烈的,想要努力對她訴說或者詢問什么,但又最終都被壓制下去。
“能陪他一會兒嗎”她聽到影子這么對她說。聲音很輕,那種再怎么遮掩也完全捂不住的急切讓她感覺很驚訝。
她從來沒聽過彼得的影子用這種語氣說話,讓她想起某些焦慮癥即將發作的病人,飽含脆弱無助的極端不安。
“就一會兒也可以。”它還在絮絮叨叨,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而越發委屈小聲,“陪陪他吧,一起走走,說說話,什么都可以。通緝令出來以后,他一直過得不太好,你也幾天沒有和他一起了,能不能抱或者,不擁抱也可以”這說得像是要它忍痛被割下一大片肉。
回想起這幾天,她的確有些刻意避開對方,貝爾納黛特正心懷愧疚地準備開口,卻被對方搶了先:“你沒事吧”
她點點頭,將手里的紙張塞進旁邊的垃圾箱,捻掉粘在手上的雪粒:“還好你正巧在附近。”
這句話不知道哪里戳中他。一種明顯的僵硬感頓時從他身上透露出來,眼罩微微放大一圈,看不出聚焦的單調白色沒有映照出任何東西,空曠到寂寥。
不過很快,彼得又迅速反應過來,語調不太自然地附和著,聽上去完全前言不搭后語:“啊是的,是這樣。我正好從這兒路過,就想著也許星期天的可憐約翰需要有人幫他收拾廚房門口的積雪。他運氣不太好,店鋪后門外就是每次環衛工人開車鏟雪的地方。但是他們家的酸橙派很好吃,雖然我還是更喜歡你做的巧克力可麗餅”
什么星期天,什么約翰
貝爾納黛特完全沒聽懂他前半句,但后面基本理解了“所以你是正好幫他清理完后門外的積雪”
“大概,是吧。”他回答,聲音漂浮得像是馬上就要走神到別的事情上去,面罩將他的所有表情都掩埋得干凈。
這真是個蹩腳的理由,彼得想。
但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時候嘴比腦子快的毛病,就像他明知道順從著蜘蛛感應的渴望去尋找或者說跟蹤對方并不是什么體面的正常行為,可他同樣無法自控,于是只好臨時編造一個借口出來。
好在貝爾納黛特看上去并沒有過多懷疑,只點點頭,轉身繼續去撕剩下的海報“也許你該給自己放個假。長時間在不夠愉快的工作環境里堅持,會給人的心理健康造成負面影響。”
她看上去有點不高興,秀氣的眉尖微微皺著。當然彼得明白這種不高興的情緒并不是朝他來的,而是對那些言辭污穢的惡毒宣傳畫。
“別管那些了,貝妮。”他不想看到她不愉快的樣子,于是安慰道,“反正過幾個小時就會有清潔人員過來全部弄掉它們,沒必要因為那些影響你的心情。就讓它們貼著吧,我也懶得介意。”
“不,我介意。”貝爾納黛特語氣冷淡,手上動作不停,“明明你做了這么多,最沒資格這樣對你的就是紐約城里的這些人。而且這些寫滿惡意的東西貼在這里,還貼得到處都是,任何正常人看了都會不高興,你不用假裝不在乎。”
她帶著清晰惱怒意味的話,讓彼得一時間有些愣住,喃喃自語“你是在關心我嗎”
“是。”她被多年來的習慣驅使,幾乎是毫無防備就果斷給出了內心最真實的肯定回答。接著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說話不經大腦,頓時連按在墻上宣傳畫一角的手都尷尬到凝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