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什么呢,明知不會出事,明明有人搜尋,鄔寧偏要冒著大雨與禁軍一同進山。
沈應緊抿著唇,用袖口蹭掉臉上的雨水,將油紙傘朝著鄔寧的那邊稍稍傾斜。
鄔寧跟著上了山,禁軍不敢不盡力,一塊草稞子都不放過,幾乎是一寸寸的往林子里摸,如同在發間篦跳蚤的篦子。只礙于這場劈頭蓋臉的大雨,效率很是緩慢。
幸而是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黑漆漆的烏云逐漸積壓在北方的地平線上,山林正上空的云色便淺淡了,雨勢也跟著平息,一道彩虹悄然掛在了天邊。美則美矣,無人欣賞。
雨都停了,人還沒找到,禁軍統領回頭看了眼鄔寧的臉色,開始不由自主的打冷顫。
鄔寧臉色極差,蒼白的像是一片冰雪,眼睫垂下來,遮住一半的瞳孔,剩下的一半,黑是黑,白是白,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鄔寧第一次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令人心驚膽顫的神情。
禁軍統領仿佛被她掐住了喉嚨,有些喘不過氣。
誰也不知道那時的鄔寧在想什么,甚至連鄔寧自己都不清楚,她腦子里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個念頭:倘若慕徐行有個好歹,這天底下就再沒有能跟她說話的人了。
不成立的因果關系,不切實際的結論,讓鄔寧隱隱感到萬念俱灰,但在當時神思混沌的情形下,很多東西轉瞬即逝,唯有一聲“找到了”清晰明確的扎進鄔寧心口。
“找到了!陛下!常君找到了!”
鄔寧睜開了眼睛,仍然黑白分明,卻像烏云逐漸褪去后,天際邊那一小片湛藍如洗的晴空,干干凈凈的,清透明亮。
“人呢?人在哪?”
“陛下不必擔憂,常君并無大礙,只是不慎崴了腳。”
沈應望著長舒了一口氣的鄔寧,扭過頭問:“常君可有淋雨?”
“常君便是躲雨的時候崴到了腳。”
“可有傷到筋骨?”
“這一時還瞧不出,要等醫官驗過才知。”
沈應暗暗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報信的當真蠢笨,打一棒子答一句。
好在該說的都說清楚了:“陛下,既然常君無礙,咱們就先回去吧,回去換身衣裳。”
沈應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不愿慕徐行看到鄔寧這般狼狽的模樣。
鄔寧瞥了眼身上骯臟的泥點子,微微頷首,轉身下了山。
沒過多久,慕徐行被徐山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回了營帳,這時鄔寧已經換了衣裳,站在營帳外的空地等著烤鹿肉,那一團赤紅的火焰映照在她臉上,仿佛是黃昏的霞光。
而慕徐行又是另一幅光景,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流淌著雨水,好像怎么都流不完,好像頭頂還有一片云雨,他一條手臂搭著徐山的肩膀,左腳不能結結實實的落地,至多蜻蜓點水似的支撐一下,右腳緊忙往前一蹦,凄慘中又摻雜著些許滑稽。
鄔寧看著慕徐行,慕徐行同樣看向她,本就不靈活的腳步也停住了。
這相距遙遠的對視讓沈應心中一驚,不假思索的擋在了鄔寧身前:“陛下……”
“你別太得寸進尺。”鄔寧輕描淡寫的說完,目光再度落到火焰上,沒有繼續盯著慕徐行看。
沈應回頭,見慕徐行已經被徐山攙扶著進了營帳,不由輕舒了口氣,緊接著心中涌現出一陣陣的失落和空虛。
他今日的確是得寸進尺。
就一日,他想獨占鄔寧。
沈應永遠記得當年那場馬球會,鄔寧身著一襲紅色騎裝,高居駿馬之上,用鞭子戳了一下他的背,他轉過身的瞬間,便在心底埋下一個夢。
和鄔寧一起騎馬打獵,炙鹿肉,飲美酒,共賞夜晚的篝火與繁星,這是他少年時日日期盼的夢。
可惜夢與現實相差甚遠。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自己,換來的只是一場浮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