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吻的吻。
幾秒,很輕。
江甜落下撐不住的腳,垂手,緊緊抱住她的腰,一邊泣不成聲,一邊虛聲著“陸允信你真的很好”“陸允信你什么錯都沒有”“陸允信我們不原諒”……
良久,良久。
久到他襯衫心口處浸濕一片,久到她的抽噎幾近沙啞。
“江甜,”陸允信說,“你安慰人的方式都這么,”他措辭,“簡單粗暴?”
“只有你,只有你……”
江甜眼睫闔,眼淚再一次掉下,“對不起,陸允信真的對不起……”
她鼻尖紅紅,蹭在布料上,像重感冒被紙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痛。
真的真的對不起,為她所有的不明所以,為她所有的擅自聰明,為她所有的自以為是……
陸允信直視著電梯鐵門上的倒影,喉結無法克制地滾,再滾。
最后,他閉眼,沉默,睜開,以一種極為平靜的表情和她對視,抬手緩緩抹掉她臉上的淚痕。
………
江甜中午和父母在一起吃得很好。
晚上回去,江外婆江外公又做了豐盛的一桌。江甜吹完蠟燭切完蛋糕沒什么食欲,兩位老人一面諷著“沒吃飽嗎叉子都拿不穩”“不會最愛番茄排骨嗎,裝什么斯文”“誰像你一樣一顆米一顆米地挑”,一面給江甜舀各種好肉。
江甜磨了半個小時,碗里的小山才去掉個尖。
“我先……”
江甜正準備放下筷子,酒水架上座機響起。
江外公反手按了免提,明瑛溫和的聲音蓄在里面:“甜甜在不在,明阿姨想問你一點事。”
“您說。”江甜想笑,卻只能扯一點唇角。
“是這樣,今天不是扣學費嗎,銀行給我發的短信里比平常多扣了住讀費,四百五,”明瑛問,“我想問問你,是你們郭老師要求住讀的?高二確實比較關鍵了。”
“郭老師沒要求過。”江甜不咸不淡。
對面默了幾秒,轉移話題:“小事,甜甜暑假過得還好嗎?”
“還好。”
“摘水果曬果干了嗎?”
“曬了。”江甜軟聲。
“有什么好玩的事兒給明阿姨說說?”
“……”
明瑛問什么,江甜答什么。
有挑不出破綻的禮貌,也帶著情緒地、沒了往日的熱絡。
明瑛掛電話,江外婆“吁”地吹湯:“不知道她這幾天又瘦了多少,真的苦。”
“說不清對錯的事情最磨人。”江外公理智地推了一下眼鏡。
江甜用塑料刀在奶油上劃出痕跡,把話題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引。
“你媽基本不著這,你明阿姨就是我和你外公半個閨女,上次見她暴瘦還是……”江外婆順著江甜的發。
“小孩才接回來那陣,什么都不會說,明瑛一個字一個字教兒童一樣教,從拼音到漢字,一遍一遍念‘火紅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給所有、就連廁所窗戶都裝上護欄不說,她整夜整夜都不合著眼。”江外婆嘆氣,“偶爾課間在辦公室瞇一陣,我稍微動動凳子,立馬驚醒……想給孩子做肉補充營養,孩子又沾不得油膩,我看她焯肉焯到最后,水完全清亮……明瑛個高,從一百三瘦到七十斤,除了工作就是孩子……”
江外婆放下碗,感慨:“說到底,想讓孩子過坎,可憐天下父母心……”
江甜想爭什么,望著老太太堆積在額上的皺紋,默默上樓。
關門,“咔噠”,她失去力氣般撐到書桌前,從抽屜最下面拿出一個單獨的小薄本。
從五歲開始,每一個數字后都有洋洋灑灑一大段。
江甜掀開筆蓋,新開一頁,慢條斯理寫完與大隊形格格不入的“15,只想他好”,手指在屏幕邊緣摩挲好一陣,調整好呼吸,編輯第一條短信。
——我發現相冊里有張存了好久的小哥哥,真的存了好久。
對方沒有回應。
第二條。
——我想他時會看,不想他時也會看。
對面仍然沒有回應。
第三條。
——我想分享給你,你想看嗎。
手機通知欄接二連三,江甜屏蔽。
安靜在預料之中,江甜數了一分鐘,默念著“你說好”,調出最開始、最初見、她被混混尾隨,拉著他袖子,跟在他身后胡吹勾股定理不等式時偷拍的一張側顏發過去。
高糊,逆光。
線條動人到不可思議。
五分鐘沒回應,十分鐘沒回應,江甜洗了澡躺床上,握著手機眼睛閉一下,又馬上睜開,熬不住地再閉,又強迫自己睜開,最后困到只剩一條小縫。
“嗡嗡嗡。”
8月8日,23:59:59。
ayunx:生日快樂
四個字,沒標點,沒表情。
江甜打架的眼皮隔著幾不可查的距離瞬間停住。
她手蒙上那四個字,放開,蒙上,放開,小驚喜又不敢相信地反反復復……
………
奧賽自帶“北約”“華約”高校自主招生優惠,進行得如火如荼。
江甜幫毛線寫漫畫腳本,亦是腳不沾地。
轉眼九月開學。
晚夏肥蟬躲在一中鎮校的梧桐樹上孜孜不倦地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