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又一下。
商圈人很多,跳年前最后一次廣場舞的老奶奶,散步的小情侶,言笑甚歡的聚會友人。
江甜以為自己玩得麻木了忘記了,可聽被人抱在懷里的小孩奶聲奶氣跟著“喊媽媽”“媽媽”“喊爸爸”“爸爸”,她眼睛仍是脹脹的。
跟了一路的影子還在腳邊。
跟著她穿過街區,穿過大街小巷,穿到南城柳河長堤。
“我不至于跳河,”江甜停下,舌頭抵了抵牙,“你不用再跟了。”
陸允信沒回答。
“你聽不到嗎,我叫你不用跟了,我出這里馬上打車回去,很安全。”
陸允信隔著一點距離,依然在她旁邊。
“陸允信你聽不到嗎,我真的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求求你,我知道我給你說過多少次程女士他們感情好我臉就有多痛,你來安慰也好,嘲笑也好,同情也好,求求你,求求你……”
如果陸允信走,江甜不會難受,偏偏陸允信不動,江甜背對著他:“我真的求求你,放過我讓我一個人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靜一靜……”
江甜哀求著,紅了眼睛。
陸允信喉嚨滾著,滾著,驀地上前將她扛到肩頭,不顧她“啊”驚呼后,發狠力打他背“我不回家”“你放我下來”“陸允信我求求你”,把她帶到一個地方。
小區陳舊,干凈。
陸允信一路抱著她上頂樓,輕車熟路開門,把叫得精疲力竭的小姑娘放到陽臺躺椅上,這才按開昏黃的壁燈:“傅逸說柳河那邊很不安全,我怕我一個人打不過,這是我才換的地方,有點老,但安靜,視野好,今天沒有雨,可以看星云,你想看就看,不想看一個人坐坐也行,我就在客廳,你有什么事情叫我就行……”
陸允信微喘著氣,江甜靜默不語。
陸允信蹲在她腳邊插好驅蟲器站起來想進去,江甜輕輕拉住了他衣擺。
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濕漉漉的。
江甜望著他,把手里抱一路的禮物遞給他:“幫我拆開好不好。”
一本半自傳,署名程思青。
《雙程傳奇創始人:完美的婚姻是給孩子最好的禮物》印幀醒目。
陸允信席地而坐,惻隱:“別看了……”
“那你念給我聽。”
陸允信仰面,她白皙精巧的臉龐宛如雕琢,暈在光里。
“我和近城初見,我十九,他二十,在南大舊校區。
我騎自行車,他騎三輪車,另一個同學騎著自行車從小路突然沖出,避讓不及,我正想剎車,他車頭使勁一拐,我險險通過,他連人帶車摔進了溝里。
第二天我下課,路過待葺區的工地,看到他戴著安全帽。
我走過去說謝謝,我叫程思青,他臉紅得要命,半天才說,我叫程近城……哦不不不,江近城。”
“上世紀的大學不一樣,包分配,鐵飯碗,自詡知識分子的青年們花著大把時間約會,聚餐,在草坪上彈吉他、作詩追心愛的姑娘,屢見不鮮,近城身上有股描述不出的不甘和闖勁,我喜歡他順理成章。”
“工地上的短工,大學教授的女兒,我這輩子做過最瘋狂的事大概就是為了逼父母同意,未婚先孕,父母選擇斷絕關系,我二十歲提前畢業,結婚生子,從教職工大院和他一起搬到柳河橋洞下。”
“那也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知道有人會因為買不起菜,黃昏去菜市場撿地上的菜葉子,真的會稀粥里只有幾粒米,沒錢買肥皂只能自己摘皂莢磨皂液洗衣服,沒有熱水器冬天洗澡用瓢淋,沒錢買煤炭燒煤渣,水常常是滾一瓢溫一瓢又冷一瓢……苦過,是真的苦過。”
江甜眼淚無聲滑過臉龐。
陸允信抬手,一邊緩緩為她抹掉眼淚,一邊用極富質感、仿佛淙淙水流淌過夜色的嗓音,不急不緩念:“用現在的話說叫什么,和心愛的人苦著,和近城苦著……那就是甜。”
他指腹溫熱。
她乖乖坐著,眼淚越抹越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