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一個快六十的老大爺穿著起球的黑色毛衣,伏在狼藉的串串桌上,痛心疾首,“好男兒當修身,齊家,治國,然后,”他食指鏗鏘敲著桌面,“平天下!”
“年輕人啊,你修身,齊家,治國,然后,平天下!修身,齊家,治國,然后……”
站在他如今的位置,出不了聲。
嚅了嚅唇,處在人群熱霧里,熱淚盈了滿眶。
陸允信去結賬時,李振已經不省人事了。
江甜用李振手機給李太太打電話,李太太電話里說“馬上清一色讓他自己滾回來”,十分鐘后,還是把車開到了串串店門口。
“這人就想讓我來接他,真是,老娘多久沒打牌了,他就像個三歲小孩嘰嘰歪歪,小輩面前也好意思。”
待陸允信和服務員艱難把人攙出來,李太太默了好一會兒,把人扶上副駕駛,然后,給陸允信和江甜道謝,驅車離開。
車內,頂上掛著類似高考倒計時的退休倒計時,李振一把扯下來。
“你發什么瘋!”李太太吼他。
李振望著太太傻笑,笑著笑著哭出聲,哭著哭著想吐。
黑色奧迪一個方向急甩停住,李振沖到路旁彎腰“哇”一下,李太太給他遞紙給他順背……上一次喝這么醉,好像還是在魏世光葬禮上。
思緒到一半。
“老婆,”李振抬頭,指著個方向,可憐巴巴道,“我好像熏死了一只蝸牛。”
“……”
串串店門口,陸允信等江甜接完電話,看她臉色不對,問:“不然打車回去?”
“走一走,”江甜說,“靜一靜。”
陸允信右手取了吊在脖子上的紗布,綁著繃帶放口袋里。他左手牽住小姑娘微涼的手,“怎么了?”
南城柳河夜風夾著沁冷的水汽,陸允信掌心在她手背上來回,替她搓暖一些。
江甜朝陸允信胳膊上靠了靠,悶悶地,“剛剛和毛線吵起來了。”
毛線簽的綺麗文化給她安排了助理,稿期排得很滿,結果遇上毛線卡稿,通宵兩天,越困越卡,閉上眼睛又睡不著。
毛線問江甜在國外睡不著吃過的安眠藥叫什么,江甜很默契:“現在晚上九點,你睡到多久。”
“仨小時,我讓助理十二點叫我。”
江甜:“畫到三四點接著睡?”
“沒事兒啊,我明天九點再起,再接著畫……哎呀你給我說嘛,我叫個外賣把藥送過來。”毛線不以為意,“不為我這種意識鼓掌嗎,年輕人不能老熬夜……”
江甜沒出聲,毛線賣委屈:“好了我知道甜,我有空一定調作息,注意身體,我眼睛快痛死了乖乖你就別折騰我了啊——”
“你要畫還是要命?”江甜冷靜。
“肯定是畫啊,爸爸現在畫一張海報多少錢,多有意思,”毛線輕佻地吹了個口哨,“沒有你的生活太無聊了……”
“那你畫吧。”江甜掛了電話。
毛線意識到江甜生氣,回撥。
江甜掛。
再撥,再掛。
最后,江甜把安眠藥名字發過去,一句“手機沒電”,關了機……
沿著江邊走了十來分鐘,一輛冷門路線的公交車恰好經過。
江甜和陸允信上去,發現車上只有司機一個人,也發現身上沒錢,兩人正要下去。
“算了算了,”司機留住兩人,“正好準備收班,這個街區在修,走到外面打車還得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