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十來米的距離,里面的人沒看外面,陸允信坐在駕駛座上,一言不發地望著里面。
望著她沒穿絲襪,裸腿跪下,膝蓋磕到地仿佛發出了清脆的“噗通”。
望著毛線想去拉她,她直視著施夫人,不卑不亢的聲音通過包里的錄音筆傳到自己耳里:“我不知道您和我父母有什么恩怨,也猜不出您真正想要的條件是什么,但今天我和毛線能到這里,就說明我們抱有足夠的誠意……”
陸允信面無表情。
只是,江甜每說一個字,他攥方向盤的手便緊一分。
江甜:“這樣的關系本就沒有公平之說,就算我父母、男朋友……”
陸允信拔-出耳機,猛打方向盤,油門踩到底。
路虎以近乎逃離的姿態駛下半山腰,風馳電掣大半個南城,直沖沖朝柳河旁一棵古木撞去。
分不清最后一秒是真撞上了,還是踩的剎車。
他手搭在方向盤上,頭枕在手上。
“去年此時小姑娘高姿態參與世光收購競價”“施家敗北”“小姑娘在施家母女面前那一跪”,一幅幅支離的畫面伴著聒噪的蟬鳴從四面八方涌進車窗……陸允信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自己寵著捧著舍不得委屈半分的小姑娘,怎么就,就……
而施家門廳內。
江甜說:“就算我父母、男朋友,所有人都覺得荒謬,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我力所能及,無損個人健康和感情,所有您提在我身上的條件我都愿意認真考慮……”
江甜太聰明,聰明到施未渝和毛線都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從施夫人一句“她程思青和近城”嗅到不一樣的味道。
而事實也確實是這樣。
施夫人年輕時喜歡過一個人,那個人臂膀有力,言笑有光,在工地上倚著安全架咬煙嘴時,汗水會從額角順著脖頸淌到胸膛。她每天從工地路過,卻從不敢搭訕,她聽到過別人喊這個人“江近城”,可她更知道自己是中產之家、留學生,而他家境貧寒、目不識丁。一個月后,江近城牽起了程思青的手,而程思青父母,是南大教授。
那一刻,她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來不及了。
在“自己喜歡的人”和“喜歡自己的人”間,她理智地選擇了后者。施茂愛她,和男性本色不沖突。施茂身上沾著女下屬的香水味時,江近城扔了應酬回家給程思青燉鯽魚湯,施茂在世光為了個項目勾心斗角時,龐大的雙程帝國席卷各個財經周刊版面……越是獨角戲般的未擁有,越是不甘心,不甘心到去收買江近城身邊不安分的女下屬,把錯位的照片寄到程思青手上,仍舊沒有半分波瀾。
再后來,江近城和程思青“性格不合”離異,她被查出漸凍癥時,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輩子,一半在維護表面和平的施太太上,另一半,是近乎病態執念、僅她一人知曉的徒勞無功。
命運喜歡開的玩笑是,自己女兒喜歡的人,和程思青的女兒伉儷情深地在一起。
另一個玩笑是,程思青的女兒跪在了自己面前。
盡管,程思青的女兒比當年的程思青更果敢率性。
被小姑娘輕描淡寫戳了往事,施夫人所有的步驟、計劃、索求宛如一個被針扎破的氣球,泄得一干二凈。
半晌,她囁唇道:“你們答應未渝一個要求,我同意捐贈。”然后,有些無力、逃避式地轉著輪椅回了自己臥室。
去年八月世光易主后,施未渝便以“聯姻”的形式談了個“門當戶對”的男朋友。男方今年九月要出國,她要陪著去。
憑空得了施夫人一個條件,她卻難得地沉住了氣。
直到九月初,一段電話錄音才被毛媽媽放到了江甜取的“為毛”討論組里。
施未渝九月中旬要陪男朋友出國,走之前,她唯一一個小要求就是——要人請吃一頓飯。
到場那個人,只能是陸允信。
地點,只能是一中門口那個南門老火鍋。
時間是一周后的周日,9月10號,中午。
陸允信甚至都不用吃,施未渝只要他陪自己坐在那,給自己腕上系一條紅繩,哪怕系了馬上取,她也二話不說把施夫人簽過字并且確定不改的捐獻表拿給毛媽媽。
十月有個德國眼科專家訪問a市人民醫院,施夫人差不多也是熬到十月,毛線失明手術后剛好把身體恢復到一個最好、最適合移植的狀態……
所有的契機都合適,看起來,也是個簡單的小要求。
毛媽媽發到討論組后,大家卻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讓人忘記很多事,也可以讓人記得南城老火鍋的那個晚上,陸大佬把甜姐兒按在墻上,陸大佬哄甜姐兒,陸大佬當著所有人的面拉黑施未渝,陸大佬玩游戲瘋狂送人頭,施未渝體貼說他狀態不好,陸大佬置若罔聞背過身,施未渝整張臉黑下來,而陸大佬伏低做小近乎討好地問甜姐兒氣消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