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淵咬了下牙,平素柔和的面部線條陡然頹喪起來,好像被人在傷口處抓了一把似的,“他活不久。”
“活太久有什么意思”高氏輕輕接一句話。
謝玉淵目光瞬間驚愕,“娘,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
高氏眼神閃躲了一下,“罷了,延古寺也不是避世之所,咱們還是回去吧。”
“娘”
謝玉淵伸手攔住了她,慌亂道“你是不是還在想著他想和他一起去,是為了我才撐到現在”
夏日的光,從窗戶照進來,照到高氏的臉上,有細碎的流光劃過,瀲滟而迷離。
高氏輕輕揉了揉女兒的發,嘆道“阿淵啊,說什么傻話,你是娘唯一的親人。”
謝玉淵反手死死的抱住高氏,“娘,你也是阿淵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娘不要想那些不該想的念頭,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嗯,在后頭”
“二奶奶,小姐,有小沙彌來報,了塵大師想見一見小姐。”
老和尚
謝玉淵抬起頭,一臉的茫然。
高氏“去吧,中元秋那日他就在我面前提起過你,說是想見一見。”
謝玉淵卻在這話里聽出了幾分玄機“中元那日,他替二舅舅他們超度了”
高氏點點頭,“娘在這等你。”
謝玉淵跟在小沙彌身后,進了了塵法師的禪院。
院里兩株不高不矮的古松,除此之外,再無
一草一木。
謝玉淵敲門,進去,坐下,小沙彌端來一杯清茶,悄然掩門離開。
屋里簡單整潔,檀香撲鼻,佛臺上觀世音菩薩一手持寶瓶,嘴角微微揚起,一雙慧眼俯看眾生。
了塵坐在蒲團上,閉目念經。
謝玉淵看了他片刻,心里泛起一陣陣的苦楚。
寂靜的夜里,二舅舅是不是也如他一樣,著穿袈裟,手持木魚
他念的什么經
可是往生經
替高家烈祖烈宗懺悔,贖罪
可是悔從何來
罪從何來
謝玉淡陡然睜大了眼睛。
她被自己剛剛瞬間冒出的想法,吃了一驚。這簡直是大逆不道
“丫頭,不嘗一下那茶的滋味嗎”
謝玉淵猛的回神,端起茶盅品了一口,苦笑“大師,我不懂茶,也品不出茶。”
了塵和尚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空空和你這么大的時候,別說是茶,便是酒,也能品出幾分禪機來,他悟性極高。”
謝玉淵坦然的回看過去,“讓您失望了。”
“非也”
了塵和尚搖搖頭,“有人如茶,有人似水,各人有各人的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謝玉淵很想說“聽不懂”,卻又怕傷了和尚的心。
了塵和尚道“悟性極高的人,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普通人,柴米油鹽,愛恨情仇。人之一生,草木一秋,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
謝玉淵想了想,“大師,我卻覺得是命運的一個冷笑話。”
“噢”了塵大師眼前一亮,“為什么這么說”
“我看不到別人,只看我自己身上,父慈子
孝是個話笑,夫妻恩愛是個笑話,兄友弟恭是個笑話,君臣同心更是個天大的笑話。都說佛能渡惡,可惡在人心中,在血中,在皮肉中,能渡嗎”
謝玉淵第一次真心實意的跟一個陌生人,說出這么冰冷的言辭,心中只覺得暢快
和尚的眼睛更亮了,“你倒是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