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楷聽了,也不多話,只點點頭。然后就起身出了船艙,看那船頭的水姓船家將繩扣套上碼頭上石柱,用力一拉,便穩穩當當停船靠岸。方擱下舢板,那小書童進寶已經一躥上岸,先在人群里略張一張,然后就傻了眼,當時回轉過身來大聲叫“相公相公,家里是誰來接的我一個也不認得。可怎么辦”
謝楷一聽,頓時噴笑出聲來。就連章回、水姓船家與船家娘子、小子也忍不住都笑起來。謝楷更拿了扇子遮住大半個臉,說道“要命要命,跟著小子同一條船,連少爺我的臉面都要一同丟盡了這常州城也真稀奇,道面兒不窄,路上看著竟比南京還擠,便夫子廟秦淮河碼頭也覺得有些不夠看,難不成今日有什么廟會集市,又或者是什么如來佛祖、觀音大士恰巧慶生別是這一城的人都擠在了這一片,把相公我這狼狽樣兒看了去,等傳回南京,可不徹底沒臉”
章回聽他越說越是離譜,臉上偏又一本正經,不由啼笑皆非,只說道“大冷天的,你把個扇子抖得跟抽風似的作甚罷了罷了,你就當常州一城的人都湊到這眼跟前,來恭迎你謝大公子二十二年來頭回到常州的大駕。”
章回自是玩笑,謝楷卻不管,笑道“我知道懷英向來實誠,今兒既這么說,我便這么聽了。只是,心里覺得實在慚愧,小生我愧不敢當哇。”尾音拉長,又晃著扇子,竟是一副要開唱似的模樣。
章回見狀,實在無奈,只得搖頭“謝啟莊,你又做什么怪”拉了他兩步下船。然而這謝楷儀態姿容實在上乘,一邊假意掙脫,一邊盼顧風流。這碼頭上原本最多走卒販夫,他兩人通身學子文士、公子哥兒打扮,當著岸邊一立十分的搶眼;更兼這謝楷原就生得好,此刻含笑展顏,日光下益顯得面若冠玉,瑩潤生輝,直耀得左近老嫗少婦或急急轉眼、或低頭臉紅,就連不少腳夫力士也投注過目光來。章回頓時扶額嘆氣,無力道“古人有擲果盈車,謝相公可惜選錯了時節,須得再過三四個月才得呢”
他兩個這邊正玩鬧,這邊小書童進寶卻醒過神來。原來他先前興沖沖下船,碼頭上人太多,又嘈雜,他實在認不出章府里來接的人形容身貌。此刻人都注意謝楷,進寶卻見有一男一女目光在這邊一停,便急急忙忙走過來,目光眼神都是單沖著章回來,他雖不認得面孔,此刻也猜得出身份,忙跳起來揮手,又大聲喊“章管家的,這邊,這邊相公在這里”
他這一喊,那一男一女腳下也立時加緊。快步到章回謝楷兩人面前,不等站穩便一起朝章回行下禮去,口中叫“七少爺”“英哥兒”
章回忙扶了他們起身,叫“純老叔,鄒婆婆”一邊又向謝楷說明兩人身份。原來男的乃是章府的老管事尹純,女的卻是章回父親章望的乳母鄒氏。兩人忙向謝楷行禮,都尊一聲“謝相公。”
謝楷細看那兩人,只見尹純年紀約在四五十,相貌嚴正,形容干練,灰袍外頭罩一件綠蜀錦素褂。那鄒氏卻是極普通一身鄉下老婆子的打扮,只是從頭巾到衣服都干凈整齊異常,看容貌年紀有六十開外,然而目光清明,甚見精神。他心中正暗自掂量盤算,就見章回笑盈盈向兩人問道“怎么竟是你兩個來接勞動腳步,可教人擔當不起”
尹純先欠一個身,這才道“七少爺回家,是大喜的事。前幾日接到了信,老太太、老爺、太太,還有望大爺和大奶奶就盡日地念。算著哥兒是今天到,今個兒老太太一早就叫我過去,讓帶了車子小廝這里迎接。才路上又遇著鄒嬤嬤,也說要一起候著。果然還不過晌,少爺的船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