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望早看見他神色,卻做不知,只扶了他的肩肅然道“為父都是真心之語。說到底,我能教些詩文道理,要掩飾你這些天性里頭帶來的鬼張鬼智,卻是再沒本事教來的。”一語未畢,先掌不住大笑起來。章回被父親頑話取笑,心里頭又是羞赧,又是親近,也不禁跟著笑起來。父子兩個相對笑了好半晌才歇住。
這邊章望收住笑,一手仍扶了章回肩膀,搖頭嘆道“笑笑好,我竟有好久不曾這樣玩笑。你也不必存心。當初我一力送你去書院,是想著教你多知道些詩書禮儀,可不是要你學著在家里也端些個架子虛禮浮夸、拒人唬人的。如今別處我自不管,在我這里,還和以前一樣,該說則說當笑還笑;就遵循禮數,但也不拘了真心真咱爺兒倆個,總像向來親厚的才好。”
章回忙應了,又笑道“我也不是在父親面前拘束,只是這一路來見父親行得端整,半點規矩不缺,怎么都不敢放肆了。”
章望一聽,笑罵道“混賬東西,這話是又來賴我”兩人又玩笑一通,只叫章回將回家來所有精神心思都放松下來了才罷。章望這才細細問書院生活,教授的功課,又問同學師長,在南京都曾游覽哪些名勝,經歷過怎樣不尋常之事。
章回一一回答,也問這一年家中故事,鄰里短長,會親交友之類。一時自然說到南京尚書府里生活景,章回說“在南京見到林家伯父,這一位往日卻似不曾見過,印象里幼時也沒有。只是在大伯父家里幾日,論說詩文學問,卻是受了他許多提點,竟有只言片語就將蔽塞揭去之感。我總覺得家里曾祖、祖父、父親,又有書院里程、黃、周、錢、黎幾位先生都是世間少有的學問了,實在沒想到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
章望笑道“虧你還知道書院里幾位先生,不然只說家里,真要打一個坐井觀天了。但你林伯父也不是外人,原是咱們家至親,二姑太太唯一一點骨血。可惜你二姑太太早逝,兩家這才走動得不多。但就此不知道,可也糊涂得緊了。”
章回微赧,含糊兩句,又道“在南京時,聽大伯父說,他與父親,還有林伯父,小時候都是在常州、曾祖父跟前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讀書識字,都是曾祖父親自給啟的蒙。”
章望聽了,臉上現出追憶神色,道“正是如此。我們兄弟三人,都是先老太爺教導的,那時你父親最是愚鈍,兩位表兄都誦讀如流了,我卻還有多少字認得不真。”轉眼瞅見章回一臉驚疑不信,不由笑起來,說“怎的,我難道還有話哄你是了,我在尋常人里資質或還算不錯,但與你黃、林兩位伯父比,卻是拍馬也趕不上的。你大伯父一目十行,過眼成誦;而你林伯父,觸類旁通,聞一知十,在詩詞歌賦一道上的天分,就是七八個我加起來也不見得能比得過。”
章回聽了,卻不服氣,說“但林伯父說起父親來,也是十分佩服。說您要不是被家里誓言規矩束縛,上得京去,同樣是一科鼎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