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就揉揉他頭,說“東西隨便吃,不夠就叫方婆子遞話廚房里頭拿。若想吃酒,就叫告訴你舅公。只一條,不許跟這里客氣。否則我們可要不依。”
章回聽說,再三地應了。馮氏這才滿意,出了書房,先吩咐府里上下都不許這邊打擾,方轉回到上房正屋里頭,叫了同章回來的來羽、于評家的幾個說話,再打管事媳婦跟了他們往章府那邊回話不提。
卻說書房這邊,章回等馮氏等一行人都出了院子去,立刻就關了房門,然后往房中幾面書架上看去,也不辨四部,頭一個就看皮色新舊。先將那皮色略舊的拿出來幾本,果然就是西廂、琵琶、孽海、焚香之類,又有許多西游、水滸、三國;再抽兩本封皮嶄新的,則是西域記、東渡圖稿、海外博聞;還有那半新不舊的洞冥記、天臺記、話鬼集等等原來這洪家雖也進學,卻并不以讀書為業;且在市井之中,洪艽父子三個生平最愛的就是這些傳奇劇作、話本雜說、志怪筆記之流,每有新書新作,或抄或買,務必要弄一套到家里。而這章回自幼在外祖父家出入,每次來,倒都有大半時間泡在這里頭,如何不熟這時先到架上將書冊搜了一包,都搬到榻上;再把榻上被子抖落開,連兩個大迎枕一起,堆在靠墻的一面;將榻上幾案的三層果盒移開去,換了馮氏拿來的食盒果盤,又取一個大的水晶玻璃杯,將那紅酒倒了滿滿一杯放在一旁;末了則從坐榻一頭的暗柜里摸出一條新的手巾,一齊擱到幾案上到此,才算舒了一口氣,看著眼前嘿嘿一笑,然后把頭也松了、袍帶也解了,外層衣服并鞋襪統脫了,光著腳就跳上榻去。隨手撈一本冊子,拿在手里翻開,乃是一本尋仙記,章回就點點頭,身子向那錦被軟枕上頭一靠,一手握了書,一手從那幾案上碟子里捏了肉食、丸子送到口中,又吃又看,十分逍遙。
堪堪將那本尋仙記頭上兩篇讀完,章回就聽到房門響,然后就溜進來一個少年。同樣是十七、八歲年紀,長得干凈白胖,進了門就抬起鼻子使勁嗅,幾息工夫便轉到東邊坐榻前,兩個眼睛視線直直地釘在了那些樣吃食上。章回見他形狀,忍不住好笑,卻也不從榻上起身,只口中招呼“阿大表哥。”
原來這少年洪大,正是章回大舅父洪益獨子,比章回只大了三個月不到。十四歲起入府學讀書,去年剛過了院試。只是他自己也知道天資平平,僥幸混了個秀才身份,已經是心滿意足,從此把書本拋開,學是再不愿去上。而那洪艽、洪益原不在讀書一道上追究,竟也都隨他去了,于是每日只在家里吃喝高臥。因兩人年紀相近,章回同這洪大自小一起玩的,兄弟間倒甚是不錯。章回口中招呼,人卻賴在榻上不起身,洪大也沒多話,自家就往榻上另一頭坐了,伸手如鐵鉤鷹爪,捏了一片醬驢肉就塞到嘴里吃了。一邊吃,一邊嘖嘖稱贊,叫道“好入味必定是太太的手藝”轉頭看章回,說“果然太太還是最疼你”臉上也露出濃濃的羨慕神色來。
章回就忍不住搖頭,撿了幾案上手巾就丟到他懷里,問“手擦了沒拉起來就吃才從外頭過來,也不知道臟不臟。”
洪大嘟囔道“就你講究。那也該拿一條新帕子給我。只讓我用你用剩了的,是啥意思”雖這樣說,還是把手巾拿起來,將十個手指一根根細細地擦過,這才丟還給章回。然后就摩一摩拳、擦一擦掌,在榻上盤腿正經坐好,兩眼又將一眾吃食來來回回打量了兩三遍,終于選定了那碟子豬頭肉,連碟子挪到跟前,左右開弓、十指齊上,不過四五息工夫就吃得碗底朝天;然后又拿了一碟子醬驢肉,也三下五下吃得點滴不剩。抬起頭來,嘴上、臉上乃至手上,都是一片锃亮的油光。
章回雖熟悉洪大性,知道這個舅表兄最是食腸寬大,見他這個架勢,也不禁地咋舌。看他又拿了那碟子炸鵪鶉蛋,抓了一個就要往嘴里丟,大有囫圇直吞下去的意思,趕忙出聲叫道“阿大且慢東西有的是,吃太急了噎到就不好”
一句話未了,那洪大果然叫鵪鶉蛋給卡在喉頭,頓時就憋得臉紅脖粗、白眼亂翻。章回只得起身轉到他那一頭,在他背上兩處一拍,叫還吐出那顆蛋來。洪大又隨手抓了幾案上章回杯子猛灌了一氣,這才緩過勁兒,向他憨笑道“多謝多謝”
章回問“怎么就急得這樣家里誰又餓得著你竟一副饞死鬼相兒,幾輩子沒見過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