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先前揚州府疏浚運河,拖延日久不說,且耗費甚靡。黃幸領工部尚書,正沿東南督建海塘,兼管水利運輸事宜,便命查看。查出揚州知府、通判貪墨舞弊,州、縣數級官吏從中多方牟利,震怒之下當即飭奪一眾職權,切詞具本,上達天聽,請朝廷嚴旨查辦。三月間朝廷令到,處置一從黃幸所奏,另任了揚州知府、通判來。這新任的知府丁濤貧寒苦讀出身,四十入宦,素來考評平正,時年將近六旬,也算按部就班,旁人不以為意。通判謝極謝運樞卻是名臣世家子弟,少年登第,從翰林到六部行走又到外放,安陽縣令上考評也極優異;正當人都以為他滿任便要再進一步時,卻因祖母之喪,守孝返鄉。然而謝家滿門官宦大員,謝極于子孫中位居嫡長,前程自然無憂。果然這年三月丁憂期滿,上命起復到揚州,主司的就是治農、水利、河渠、倉庫、道路等事。他原就才能皆備,到任不足一月,運河疏浚諸事已整治得條條框框、各俱法度。本來萬事無有不好,偏水工預算圖鑒上有一段運鹽河工程,是先頭幾個為做銀錢倒運手腳而空設的名號,實在并無分毫人工物料投入。謝極卻說原是極好的設計,正該依循圖鑒開挖水道、勾連河網,工期既在秋冬農閑,此刻正當丈量土地、勘算田畝,做征用籌備諸事。然而這運鹽河原本并不為真工程,雖計算精到,卻未有曲折避讓,其所貫穿之地都為上好田畝,等閑人家哪個就肯輕讓。更不用說此處地主多是鹽商大戶,身后各有牽連,全不管謝極身份來歷,必定不肯答應,直鬧了個沸反盈天。林如海自己任巡鹽御史,本不該隨意對地方插手,但事端是油運鹽河工程所起,少不得要出面彈壓;一番勞心費力,面上是已經過得去,卻知道從此內地里糾葛更多。只不過此刻謝極肯退一步,還能跟鹽政所司并鹽商地主等同坐共話,除了時勢局面所向,也有章回的一番勸說功勞在。
于是林如海就想到那日自己病勢稍穩,章回代為致意前來探病的州府諸人,回來向自己轉說同謝極的一番言語。總歸起來其實只八個字“興利革弊,事緩則圓”謝極既是奉旨意而來,只做好頭一樁河務便罷;至于揚州官場,經朝廷一通滌捋,人心已經收斂,又加上他這番敲山震虎,亮出稟賦脾性,后頭事就容易做,也不必再白眉赤眼與人爭斗。這一番切中要害,果然謝極聽了便即退步收手,也令旁人趁勢抽身、不再生亂。只是謝極等多以為章回是轉述的自己言語,獨林如海知道,章回自帶了關夢柯到府,與自己除了病癥用藥,旁的事一無言及。揚州這些事,都是他從謝楷與金陵謝家,又有他外祖父與儀真縣洪氏本家的家信里拼湊得知。如此卻能見解周全,勸說有據。林如海不免又嘆一聲“仰之有子如此,可以無憂。”
正嘆時,陳姨娘提了個隔水保溫的三層提籃進來,從中間一層取了新熬好的湯藥,伺候林如海服用。林如海看她神色里帶著愁,便問有什么事。陳姨娘蹙了眉尖,回道“早上關先生吩咐,從明日起老爺每天要用一碗蓮子熬的粥,必定要用新鮮的蓮子,連心兒一起蒸熟搗爛了燉在粥里。可眼下才五月,蓮蓬都還沒長成,哪里有新鮮蓮子只有舊年的。我讓伍垣家的外頭去找,到現在都沒回話。”
林如海想一想,想到關夢柯為人,就知道必有緣故,于是笑道“既然說明天,那就再命人各處都去找一找。且藥有八百零八味,差不多能替換的也不在少,不會只缺了這個。倒是明天就端午,該做的事都做。還有計算路程,大姑娘不兩日就到家,這些才是要緊忙的。”
陳姨娘聽這樣說,忙收拾了碗勺之物出去料理了。林如海則叫小廝到前頭單傳了扈從伍垣來,命道“去看看關先生跟誰一起游的瘦西湖。”
伍垣去了,不到半日回說“是小章相公的娘舅表兄,洪家的長公子洪大。洪大是清明時候就隨其祖父洪艽到的揚州,給其曾祖父遷回儀真祖墳之事。因有章家大爺與他族長的書信,且小章相公親往說辭,已經允準了。洪艽是四月十八回的常州,洪大不曾回,就在儀真料理祖宅、田地之事,這兩日又在揚州城里各處轉看,像是置辦房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