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望就看章回。章回答道“十畝上等水田,一年可收麥稻兩季,以普通畝產稻谷五石、麥粟兩石計算,十口人管飽了吃食不過半數。加上魚蝦雞鴨之類補足肉食,就算在江南之地也可算豐足。再有,莊園里可以采蒲葦,可伐竹木,農閑時制成坐席、簾幕、提籃之類器具,或自用或售賣,都是無本而可生財之道。”
林如海又問“草席竹簾,農家都有自制的家什使喚,怎見得就能貨賣生財”
章回笑道“先前路上遇著花家小哥,閑講了幾句。只說竹器之類大凡都能上手,又說笛簫之類是做得最好的。”
章望和林海聞言都是一奇,然而想到先前他兩個結伴來尋自己三人,章回向來是個能說話更會聽話的,于是又不以為怪。章望便不多言,向章回擺擺手,道“既這樣,你打量著去辦就是。”章回垂手應了,就要出去,林如海止住道“回兒不忙走,我這里還有一件事,恰要聽一聽你的議論。”遂將黃幸所寄書信并花頌所述言語擇其要略告訴章回,問道“你哥哥這門親事,前后關節你也都是大致知道的。現神京里是這樣的消息,假使換你在你大伯父位置上,眼下該如何處置”
章回先前侍奉吳太君、花頌、林海、章望吃酒,大概情形都已了然,只是沒有林如海說得清楚細致。此刻見問,在心里只一盤,更不多想,答道“若我是大伯父,也不必額外處置,只照著先前的舉措路數做下去便是。”不等林如海動問,便說“兩位圣人褒獎姑祖父姑祖母,就是褒獎大伯父。正直忠誠剛勇果毅,正是稱贊大伯父于揚州諸事的處置明智決斷,能秉持正道公心,盡忠職守。大伯父整肅揚州地界,將種種不法之耳目塞閉、手足斬斷,牽一發而掣動幾方勢力,到今天半月有余,朝廷上想必早有言論,更少不得言官彈劾。圣人對大伯父一番動作不予置評,反而加封大伯父親長,更令內侍省近侍要臣親到南京傳旨,可見圣心嘉許,再無疑義。因此大伯父只管穩坐,按照前頭的定計,一樁樁從容施為,就是全功。”
林如海問“你說圣人對你大伯父一番動作不予置評,我并沒有告訴你這樣的話,你又是從何得出”
章回道“花頌身為內侍省少監,更是多年奉上,轉述圣人言語,必然不會無的放矢,沒有來由。賈門秦氏之喪,花大人說有人不知內情遂上本彈劾,又說這等慣常之事,圣人素來不作理會。由此及彼,有人彈劾賈府,便是有人彈劾大伯父;圣人知曉秦氏內情,把奏議按下,便是對彈劾大伯父等言論不予理會。至于褒獎姑祖父姑祖母,與擢升賈氏為貴人,這兩件事情的性質、與他事的關礙卻差得有些遠,懷英倒不敢將這兩樁再行類比。”
一番話畢,林如海沉默幾息,忽的勃然作色,喝道“你這小子,才幾年的的經歷,見識了多大的世面,就敢揣測天心說什么由此及彼,不過穿鑿附會,強作解語,天底下又哪里來這樣粗陋的比擬映照有這樣的胡思亂想,還不把工夫用到正經功課上去且給我老老實實在屋里,每天再多抄一遍書,多做兩篇策論”
這章回話說得痛快,其實他自家心里也知道大膽,先一時見林如海變色,原也預備了要挨上幾句,卻不料這等疾風暴雨劈頭蓋臉砸來,猝不及防,頓時就呆了;直到聽見林如海最后一句,竟是隨口將功課加了一倍,這才猛然驚醒過來,慌得扭頭去看父親章望。章望卻全作不知,只道“如海說得在理。”轉罵章回“混賬小子,只管站著作甚還不認錯難道要你老子我親自來按頭”
章回無法,連忙跪倒在地,膝行到林如海跟前道“小子狂妄、愚鈍總是章回的錯,還求伯伯教我”
林如海喝道“路都已經指給你,還賴在這里,真要裝蠢貨不成”章回趕忙起身,也不多話告退,一溜煙就跑出房去了。
章望、林如海看他跑遠,兩個彼此看了幾眼,這才慢慢笑起來。林如海嘆道“到底少年人心性,凡有些聰明,定要炫耀出來才安心。卻不知萬言萬當,不如一緘。今后入了官場,單這一條就還有的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