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到此處,只覺心驚動魄,不知不覺就伸手捉了林如海衣襟,越攥越緊。林如海攬了女兒,撫著背溫言道“文昭公曾說,當年虧得蔡賊是在冬至后一日就用兵圍困,若再晚幾日,泔水盡出,怕是一家人真的窮愁末路,只能困餓而死。于是傳下一道規矩,每年自交了霜降后,家中泔水便不再出;等到冬至,家中子弟要取缸中飯菜為主料,熬煮粥湯,作為冬至家祭的獻食,也是這一天里唯一的飲食。以此警醒子孫,不忘舊事,長記初心。”
黛玉長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只是文昭公當年吃的粥,是極盡困窘之下,無可奈何才這般做。后面要做冬至家祭的獻食,又要供一家人當日食用,粗粗算來,恐怕并不能夠”
林如海道“玉兒說的正是。顧塘歷來節儉,惜食積福,這泔水一物,原本就十分有限。因而待到你外曾祖父,就是文華公之時,家里人口漸多,便在文昭公規矩上,酌量添加些積余的陳糧、腌菜。再后來,街坊鄰舍乃至城里百姓知道顧塘冬至慣例吃這個粥,一是感念文昭公風骨,一是有意也分一點余糧活路,都來討粥吃,就連府縣各處官吏、教諭也都來要。于是額外調集米糧雜豆之類,加足姜、蒜,煮成濃粥,只在每鍋粥里添一勺家祭獻食的粥湯調和,然后散給百姓。這個也是如今顧塘散出去的冬至濟粥的做法。但在章家自家,家祭獻食和冬至日吃的,還是文昭公當年的底子為的就是牢記風骨,也記住這一等滋味,要知道世上窮苦窘困,有些便是泔水也未必吃到。”
說到這里,見黛玉露出疑惑不信之色,心知她到底年紀尚小,又是自幼富貴,金玉叢錦繡堆里長大的,想象不出這等情形也是自然。林如海也就不再多言,只撫一下她的頭,笑道“我父女兩個雖說客居,到底是顧塘一脈,家祭獻食,不拘多少,總要出一份力。我想好了,等過兩日雪下來,就到園中各處,親手收上兩壇雪水。玉兒可早做準備。”
林黛玉連忙起身,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父女兩個又說了幾句話,吳太君那邊打發人來尋黛玉,黛玉這才告辭父親,往澄暉堂去了。
話分兩頭。這廂林如海吩咐黛玉,那廂里洪氏也把冬至濟粥的種種告訴范舒雯。為的范舒雯雖是新婦,卻是冢孫媳,家祭獻食,旁人或可不動,范舒雯卻必得親自入到廚下,與吳太君、李氏、洪氏一道洗刷飯菜,熬煮粥食。洪氏因想著此例并非尋常人家所有,腌臜惡心之處,怕也非尋常閨閣能夠承受,故而特意到范舒雯房中,屏退了丫鬟下人,慢慢告訴。
果然范舒雯聽說到真正粥食原料,臉就白了三分,待聽說日落前只此為食、不用其他,心里肚里一發作嘔。忍了再忍,實在忍耐不住,竟當著洪氏的面倒出許多酸水來。洪氏雖有預料,到底不悅,然而看范舒雯一時嚇得顏色都沒有了,心里又軟下來,急喊丫鬟進來倒茶,看著范舒雯漱口,又溫言好生安撫兩句,這才帶著白微回上房院里去了。
待到房中,有四房管事媳婦送了章霑與惲氏新擬的章舒眉嫁妝單子過來。洪氏接了,幾句話打發人去,又坐了一會子,看到單子上各種材質面料的百子千孫被,心里突然觸起一事,連忙喊白微,吩咐“小由大奶奶近身伺候的丫頭,悄悄地叫一個過來。”又讓白星給管事來羽傳話“立刻套車去小東門,請關爺爺馬上到這邊。”又命人尋章由“即刻過來,我有話說。”
于是到這一日晚飯時,顧塘闔府上下就都知道范舒雯有喜了。澄暉堂里吳太君只笑得合不攏嘴,拉范舒雯在身邊坐著,一雙眼睛忍不住地來回看。眾人不好去鬧范舒雯,只反反復復向吳太君、洪氏道喜。外面眾人則跟章霈、章望賀喜。章由早被一干兄弟灌得醉了,站在原地呆呆笑個不住。旁邊章回實在看不過,同章偃一邊一個,架了章由就走,也不敢送他回自家院子,架到章望書房里,喂了醒酒湯,看著他沉沉睡下,兩個這才安心,吩咐了小廝仔細看著。第二天章由酒醒,自知忘形,然而到底開懷,雖冬至祭祀等諸般事煩,待人接物只管張口便笑,喜氣洋洋,就連章霈也只能笑罵“傻小子”便罷。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