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成梁下臺后,遼東一片連鎖反應不斷。
當初李成梁二次巡按遼東之時,上任伊始便采用對女真各部的分化瓦解政策。不僅大力拉攏舒爾哈齊,還結為姻親,讓其二子李如柏迎娶舒爾哈齊的女兒為妾,使雙方關系更為緊密。
據我所知。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長子,壬辰倭亂中戰功赫赫,萬歷二十一年加封太子太保,萬里二十五年升任遼東總兵,坐鎮遼東一年不到,萬歷二十六年,出兵清繳韃靼土蠻,陣亡蒙古。
而這個與舒爾哈齊結姻親的李如柏,是李成梁的第二子,據說是個風流成性之人,不如他父兄一般驍勇善戰,屢次被授參將等職,卻因為嗜酒誤事被罷免,還曾抱病休官數年。萬里二十三年被派轉守寧夏,再因病辭官,現在便足不出戶,在府上休養。
與烏拉一戰,舒爾哈齊被奪了兵權,在建州混不下去了,多半是想著自己有大明朝做后臺。沒想到馬不停蹄的,便帶著幾個兒子和少數部下來到了鐵嶺東南的黑扯木,在那里伐木建造房屋,打算自立門戶。
看來那日沈陽城所見所猜,全都被我料中了。舒爾哈齊出走,是早有先兆的必然。
哈赤雖對此積怨已深,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兄弟分爨,趕盡殺絕未免太不道義,再加上黑扯木直接受到明朝的軍事保護,向東便是烏拉境內,哈赤也不敢輕舉妄動。
據說李成梁之前還曾上奏朝廷,冊封舒爾哈齊為建州右衛首領,結果,這篇奏疏還沒有送到北京城,他的罷官書便到了山海關。
如今李成梁下了臺,整個局勢重新洗牌。新任總兵熊廷弼根本不買舒爾哈齊的賬,于是,舒爾哈齊在在黑扯木強撐數月,在明朝和烏拉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萬歷三十七年,三月。
哈赤見勸說其弟歸從無用,一氣之下,下令誅殺還在赫圖阿拉中的舒爾哈齊長子阿爾通阿,和第三子扎薩克圖,連其部將武爾坤也被處死。當時我也在朝堂之上,正幫希福巴克什做實錄,整個大殿氣氛肅然,一片死寂。
哈赤怒火中燒,先后下了誅殺令,眾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即便如此,哈赤也未能解氣,怒火中燒道“阿敏,你阿瑪逼我至此,好甚好你說,你們一家人該當何罪”
阿敏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咬牙道“臣愿以死謝罪”
“正好殺了你大哥和三弟,我也不惜再多殺一個侄兒了既然你甘愿領死,好傳令下去”
我早就被這局面嚇得連筆桿子都握不住了。阿敏雖然是舒爾哈齊的兒子,但一直追隨哈赤征戰四方,立下了不少戰功,也算是建州的猛將一枚。哈赤竟然氣急敗壞到說殺便要殺,可見他心中恨意之深。
眾人相視一眼,不勸不成了,再這樣下去哈赤會來個趕盡殺絕,于是紛紛勸阻道“汗王,阿敏將軍不能殺啊”
五大臣紛紛下跪請命。哈赤的孩子中,居然是皇太極最先站出來為阿敏求情“叔父之罪,不因牽連其子嗣,況阿敏頗有功績,若盛怒之下賜死阿敏,父王日后定當追悔莫及。所以兒臣斗膽,請父王三思。”
代善、莽古爾泰和阿巴泰三人緊隨其后,皆附和道“請父王息怒,以免錯殺愛將。”
阿敏僵直著背,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里,臉上的表情深邃難讀。
我悉數打量著殿中在場之人,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唯有褚英不跪
他眸光平和,沒有一絲心急,反倒是負手旁觀,仿佛事不關己,又或是胸有成竹。我驚駭地盯著他,他裝作沒有發現我的目光,依舊是遺世而獨立的作態。
褚英他這是在做什么
局面膠著,眾人有一番勸阻,終于,哈赤情緒也有了幾分緩和。撒完了怒火,也是該收場的時候了。想必他在心中也有所掂量,最后下決斷道“今日暫且免你一死,沒收一半牛錄,若日后做出與你阿瑪同流之事,我定不會心慈手軟”
哈赤叱罷,便拂袖離去。
大家懸著的心皆是重重地一落,殿內一陣吁嘆聲。
阿敏仍舊跪在殿中,我瞧見皇太極走到他身邊,伸手將他拉起,還在他耳邊低語了些什么。阿敏沒有回答,臉色也沒有好轉半分。最后皇太極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敏朝他做了一揖。
哈赤走了人,群臣們成群,交頭接耳地紛紛離開汗宮大殿,神情各異。我也開始收整筆墨,打算收拾鋪蓋撤退。做一次朝會的實錄,我總感覺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肉搏,本就緊張的要死,半路再出個什么變故,當真是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我暗自感嘆,合著這文館也不好當,心理素質不好的真干不了這活兒。
縱使舒爾哈齊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可喜事總歸還是喜事,一下子便將眾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明萬歷三十七年己酉三月十三日子時,皇太極的側妃烏拉那拉氏誕下一子。取名為愛新覺羅豪格。
我的心情,猶如嘴中塞了一把碎冰,無力吭聲,寒徹身心。
他當父親了,這是遲早的事情我的覺悟在提醒我,應該高興,應該笑。要為他高興,為他笑。可面部神經木鈍的連一絲笑容也扯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