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之時比想象中來的早。第二日清早,大雪,哈赤整軍出發,原路返回赫圖阿拉。
路上我和皇太極仍是各走各的,互不妨礙,互不打擾。我可以偷偷看他迎著雪騎馬時英姿,看他和將士笑談時的迷人,看他留心落日余暉時俊美的側臉有時候我也厭惡自己這樣,這樣對一個人癡迷,仿佛迷失自我。這一路上雖說是平安無事,但我不免有些混亂,混亂自己離城來此的初衷。褚英他現在如何了仍在謀劃著他的舉兵大計還是決定放下仇恨,安心當他的世子了
而我的糾結難解來自何處我不知道,大約也無人能解。回程的路上,獨自想到這些,心酸了許久,原本薩木哈圖還會陪我說說話分心,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從烏拉回來之后就悶成了個葫蘆,完全沒有起到什么排憂解難的功效。
稍加留心,就會發現代善不在回程將領之列。周圍的士兵對此議論紛紛,我很快就意識到他應是被哈赤先行派遣護送東哥回葉赫。而且從哈赤此刻的臉色來看,并不見得太好,全然無大敗烏拉軍的喜悅。更加堅定了我對他與東哥的故事的臆想。
若說哈赤不愛東哥,我打死也不信,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從眼神中就可以瞧得出來。已過中年的哈赤,那日聲音的挫敗與懇切,此刻眼眶中的失魂落魄,無一不在說著他的痛心。他辜負她在先,現在他想還她,想補償她了,卻發覺時過境遷,人心已變。又或者,他們注定是如此的結局,他注定要辜負一個又一個,欠下無數的債,只為求得這一人,偏偏這一人是要替他還這些債的。兩敗俱傷,終于如此。
悲哀的是,這樣的英雄,終其一生,卻娶不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讓大學期間看遍金庸的愛情悲劇的我,也不禁為之扼腕嘆息。
或許人生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三俗劇目,我們都不亦樂乎地扮演著一個傻缺角色。
生活哲理思考到這兒,我便斷然離開了這個開闊的思想領域。多愁善感,的確不像我的風格,得學會淺嘗輒止。
軍行半日,便抵達了赫圖阿拉,三里開外,褚英便帶著大隊人馬前來接風。我心中懸著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定。哈赤見此,終于笑逐顏開,對褚英這個儲王此次留守王城的表現頗為滿意。褚英也在笑,不似春風得意,也不似笑里藏刀,總之上十日未見,他倒恢復得不錯,收拾得人模人樣,和那天爛醉如泥的模樣比起來,可帥多了去了。
我仍是擔心,擔心他不是真的想開了。他逼我離城,分明是暗藏玄機的,我信他不可能會害我,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地讓我走。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今日的表現,就只是煙霧彈,他在城中一定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我不敢往下想,只一個勁地安慰自己,是我多想了,是我多想了
隨即,哈赤趁興宣布當晚在汗宮設宴慶功。其實這都是老規矩了,眾人心里有都有數,說是設宴請大家來喝酒,其實目的是為了領賞。若把發賞一事搬到朝堂上,又嚴肅又壞了興致,不好。于是建州有了這樣的規矩,犒賞大會統一延到酒席后,讓大家吃飽喝足了,再開開心心地領賞錢回家。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這些落后的少數民族部落中的人道管理思想絲毫不亞于四百年后的文明社會。
累得一塌糊涂,回到文館蒙頭就睡,這一覺睡得當真是踏實,連夢也沒有做。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昏昏沉沉地醒過來,腦子不知為何漲得難受至極,口干舌燥,想喊姬蘭的名字,卻發現喉嚨難受至極。我只好連滾帶爬地下床,點燈,倒茶。
瓷碗杯剛舉到唇邊,只聽“嗖”的一聲,猶如一縷光射來一般快,直直地擦過我耳側。
我不寒而栗,連整個頭皮都開始發麻,整個身體僵在原地不敢稍有動彈,恐懼在我心中一點一點地蔓延至深。
是是箭
是從紙窗的縫隙間射進來的有人在屋外放冷箭
這個場景記憶中分明是發生過的,是在哪里是什么時候我開始拼命地回想是六年前與六年前在皇太極的屋子里放暗箭的情形如出一轍
我靈機一動,箭步上前將油燈吹滅。屋子里漆黑一片,紙窗上月光投下斑斕的暗藍色光影,左右搖擺的光禿禿的樹杈、對面樓閣的倒影、雪花稀疏地隨風飄擺的聲音沒有人,也沒有人的聲音。
我這才漸漸松了一口氣,如果真如上次的暗箭是同一人所為的話,那么他們的目的,便不是要殺我,而是警告我。若我沒有猜錯的話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支插在窗柱上的白羽箭,清冷的月光下,這只白羽箭被撒上了月的光輝,箭鏃上涂了草烏,是同一種毒更重要的是,當我重燃起燈時,卻見這白羽上帶紅
羽上染紅,不祥之兆。
帶紅的箭羽,若在戰場上,便是威脅退兵之意。
我已經可以確信,這兩件事是同一人所為而且,他這一次的目的,也只是威脅,威脅我不要插手某件事,或是破壞某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