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完我有幾分意外,“此話從何說起。”
這樣的人才,流離失所,死于戰亂,簡直是天公都不會允的。
“女真族雖性情殘暴,但如今正是建國伊始,或許正需要像你這樣有遠見的漢臣呢”
萬歷四十五年,正月。
朝廷令山東巡撫李長庚派兵鎮壓農民起義,起義遂告失敗。
李永芳一家從鐵嶺省親回府,李延齡的腿也能下地走路了。寧完我離開撫順前,我曾讓他轉交一封信給范文程,他雖然不會路過沈陽,但卻知道送信人的門路。信中無他話,只是提及昂天蓮對醫治肺癆的功效。肺結核這種病,乃是慢性疾病,若是拖到晚期,只怕是無力回天了。無論如何,對范氏兄弟,我心中仍是有所牽掛的。既然范文程已經知曉我的現狀,我便沒有必要加以避諱。恰逢李永芳不在撫順,寧完我又能幫我這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除此之外,我亦將我對寧完我所言,跟范文程重述了一遍。無論大金對明朝戰事何時打響,沈陽,亦是兵家必爭之地。既然我知道未來歷史的走向,倒不如提早只會他,若是情況不容樂觀,不如早日投金,或許還能換來一線生機。
范文程和寧完我,與王命印、李延庚這些人不同。
他們不過是不起眼的讀書人,胸懷大志卻無處施展,比起民族大義,要填飽肚子才是首要之事。打起仗來,便朝不保夕。不像是李延庚、王命印這些人,在朝為官為仕,又出身將門,吃著朝廷的餉銀,自然要與大明共存亡。若是大明勝了也罷,若是敗了,刀劍無情,屠城之日,不知又要多上多少條無辜的冤魂。
三月,江西大水。六月南部各府饑荒,湖北承天府大水成災,河南開封等處蝗災泛濫。七月,江西大旱,江北、山東接踵蝗災,福建泉州洪水后饑疫并生。緊接陜西、山東、廣東等地先后向朝廷報告災情,廷臣上諫請求神宗下令救濟各地災民。神宗一概不予采納,無視災情。
這一年,災民遍野,民眾對這位神宗的怨聲此起彼伏。遼東雖然未陷入災疫,卻也民不聊生,為了補足軍需,全遼東的衛所都在征收軍餉,士兵是吃飽喝足了,卻一年無戰事的動靜。我偶爾去茶樓,也能聽到百姓們怨聲載道,說這奴酋還沒有打來,自家的米缸先空了,只怕等不到開戰那日,一家老小都要先餓死了罷。
將軍府上,李延庚與李永芳的矛盾愈加激烈,知道李永芳有心要投誠大金后,甚至閉門不出,絕食來抗衡。大吼大叫著要大義滅親,去見張總兵,匯報這一切。
李延齡不明白李延庚為何要這樣,總是勸說他乖乖地聽父親的話。卻哪知這個李延庚,翻起臉來六親不認,甚至大罵了李延齡一頓。我看著這個孩子可憐,便把他抱回屋去安慰他。
我無法設身處地的去說服李延庚,因為我知道他這份根深蒂固的民族情結,有多么的堅固。在他的立場上來看,他確實沒錯,反倒是我、我們成了所謂的走狗。
李延齡哭著問我“到底是大哥錯了,還是爹爹錯了”
我說“他們都沒有錯。延齡,你還小,不需要想得太深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是無法左右的,與其執著,不如隨波逐流,隨遇而安。”
“什么叫隨波逐流,隨遇而安”
“如果太陽注定是要東升西落的,又何必因為黑夜還傷懷呢既然黑夜會來,就讓它來吧,明日,太陽又會照常升起的。”我幫李延齡把臉上的淚痕擦干,“不要給自己帶上太多的枷鎖,這樣是不會快樂的。我們只有一輩子,無論未來如何,活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有些事情我們無法改變,倒不如學著去接受呢”
說完這番話,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李延庚是大義,可若是命都沒了,大義又有何用人生在世,為了一口氣活著,真的值得嗎在二十一世紀那個和平年代,很難找到這樣的大義了,雖然感人至深,被后世傳頌,但在文明社會,這份精神已經徹底的失傳了。我們總是在讀那些民族英雄的故事,可是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人,能真的成為民族英雄呢況且,女真如今雖是異族,但日后的滿族,亦是中華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遲早滿漢會成為一家,何必要白白地送命呢
李延齡一臉疑惑,顯然是沒有聽懂我的話。
我摸摸他的頭,像我對待豪格那樣,“延齡,沒關系,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永遠不要責怪你的爹爹,因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為了這個家,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