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五年,二月。
長長的送親隊伍,伴著笙歌,有如草原上一條蜿蜒的紅綢。
布木布泰靜靜地坐在轎輦里,一手玩弄著嫁衣上的玉龍鳳簪,紅色長袍上用金絲繡著各種紋飾,腰間束了一條飾帶,襯著她嬌小窈窕的身段來。
定下婚期的那日,她跑到了額吉的氈帳里,哭了整整一天。她舍不得額吉,舍不得阿布,更舍不得草原。額吉抱著她,說道“當年生你的時候,額吉幾近難產,很多人說這個孩子是保不住的,可是我卻沒有放棄,咬牙堅持了下來。所幸的是,后來母女平安。我的好孩子,現在你長大了。別怕,你是帶著天神福佑降臨的孩子,以后一定會有綿延不絕的福報的。”
阿哈吳克善告訴她,五歲的時候,她曾害過一場大病,喝了很多湯藥都不見好轉,身體虛弱得如同風中燭火,稍一搖曳便會熄滅。有一次更是足足昏迷了三天,她依稀記得那場大病,兒時的記憶被夢靨所挾制。游醫說她熬不過去了,連額吉也打算放棄了,可是阿哈卻不舍得讓她走,非要守著她醒來。她便是這樣熬過來的,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阿哈。那時,曾有一位喇嘛幫她算過命。喇嘛說,她之所以這般命途多舛,是因她與額其格二人生來便相生相克,有她,便沒有額其格,有額其格,便沒有她。當并蒂雙生之時,其一必將克死其二。
起初,布木布泰并不相信這個預言。
“皇太極,這名字倒還真是有趣。”
坐在轎輦另一邊的海蘭珠時不時地東張西望道“聽說他是葉赫福晉生的兒子,金國的大汗是怎么想的,難不成瘋了居然這么器重一個葉赫的兒子。”
病愈之后的海蘭珠,性情大變,原先布木布泰記憶中的額其格,是個沉默寡言,嫻靜淡泊的女子,接受著草原上成群的男人們的仰慕。可自她從察哈爾回來,死里逃生后,便有些瘋瘋癲癲,說著些奇奇怪怪的話。大夫說這是“失心瘋”,三魂七魄里丟了一魄所致。平常胡言亂語也就罷了,有時還會發起病來,六親不認。這三個月,整個草原上的各路神仙大夫都來瞧過了,皆束手無策。額布格說,她這條命是從閻羅王那里撿回來的,與我們不同,她見過閻王,她的命數已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眼看著三個月過去,婚期就到了,額布格沒有法子,只好讓阿哈跟著她們一塊兒來建州,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外頭的吳克善聽見了動靜,掀開帷簾,沉下臉對她們二人說道“海蘭珠,來到這邊,便要守規矩,謹言慎行,萬萬不得像原來那般隨性無禮。布木布泰,你好好看著她。”
海蘭珠有些懨懨地撇了撇嘴“知道了,我的好阿哈。”
布木布泰嘆了一口氣,望著馬車外巍峨的都城,心緒越飄越遠。
東京城那里就是東京城
坐落在太子河東岸的東京城,離她越來越近,一如傳聞中那般宏偉壯麗,是在草原生活了十三年的她所從未見識過的。說起來,這還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離開科爾沁草原,沿途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這般新奇卻又陌生的。只是她卻無心風景,只因此行,她是嫁來建州成婚的。
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或者說令她心生畏懼。對于年方十三的草原姑娘來說,她或許還不明白“結姻”的意義,只知道這是一次沒有歸途的遠行。
相比之下,海蘭珠卻是興致勃勃,仿佛對外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一雙明亮的眸子忽閃著四處張望。若不是這回布木布泰出嫁,她跟著沾了光,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能一覽這樣的瓊樓玉宇吧
“那就是東京城嗎”
布木布泰掀開喜帕的一角,朝她這邊探身過來,“是的。”
“咱們會在這里生活一輩子嗎”
這樣一個單純稚嫩的問題,卻問得布木布泰百感交集,只好笑笑答“也許會,也許不會。”
海蘭珠倒是毫不關心,“到時候我是該叫他姑父呢,還是妹夫呢嘻嘻”
布木布泰緘默不言,望著海蘭珠俏麗的側臉,雖然蒙上了面紗,但仍依稀可見那瑩然如玉的肌膚,天真無邪地目光。她的心里是五味陳雜。額布格堅持要讓海蘭珠跟著送親的隊伍一同去東京城,別人都不知為何,唯有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