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知道他是因為心疼她,才不忍心再去糾葛那些前塵往事的。可他卻不行,因為四百年后社科院的辦公室里,她還昏迷不醒。如果無法測量,那么一切都還處在“薛定鍔的貓”態,既未可知,也不會有結果。雖然這一年多來,他做這個漢臣學士,可謂是得心應手,但說到底,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救人。如今皇太極已經有了定奪,只怕很難再說動他了,于是他也不好再爭,暗自在心中另謀辦法。
范文程將先前拾起的隕石攤在手心里,“四貝勒可知道這串玉墜的來歷”
皇太極皺眉道“其實在她之前,此玉墜一直是我那被罪誅的兄長的隨身之物。至于這之前的來歷,斯人已故,怕是無從查起了。”
范文程又陷入了瓶頸。之前他們的假設一直認為,這塊石鐵隕石攜帶了這個世界的記憶電流。然而現在,在這個世界也出現了一塊一模一樣的隕石,難道這種傳導并不是單向的無論如何,這隕石都是連通兩個世界的唯一路徑。那么回去的方法,一定也藏在這塊隕石里。
“這串玉墜可否借我一用有些事情我想查清楚。”
“倒是無妨。”
皇太極對范文程信任有加,未加多慮,便答應了。
“多謝四貝勒。”
“其實我也有一事相求。”
皇太極同他囑托道“過幾日我會督軍去攻旅順衛,她獨自一人住在碧落閣中,難免落寞,勞煩你得空前來照拂一下。”
“不必四貝勒言明,我也定會多加留心。”
范文程有些感嘆,他們二人,一個是義無反顧,一個是鐵血柔情。歷經磨難,卻始終不離不棄,普天之下,如此堅貞的愛情,何處可尋呢
初來到這個世界里時,他充滿了震驚、困惑,即便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電流紀錄下來的世界,他仍是覺得真實得有些瘆人。一年有四季,天空的云彩會變化,還有鮮活的人們一切都真實得不像話。難怪古人有云,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他第一次見到皇太極得時候,更是驚嘆不已,隨即立刻明白了范姐不顧一切也要回到這邊來的原因。眼前這個皇太極,雖然正當年輕,但那神態、五官,簡直就是葉教授的翻版。或者說,這本就是他的前世。他做葉教授助手的這十幾年來,一直受到他和范姐二人頗多照顧。他是從農村來北京上大學的,無依無靠,專業不算突出,研究生時葉教授便是他的導師,一直非常提攜他。畢業之后他去了好幾個研究所都碰了壁,但是葉教授卻給他了一份非常豐厚優渥的工作,還幫他解決了戶口、住房問題。葉教授在學術界的名氣不下,做他的助手自然也跟著沾光,緊接著進了社科院。
他還記得,考察小組一同坐火車去沈陽的那一天,陽光明媚,他還跟葉教授開玩笑說,讓他有空給他介紹了女朋友。沒想到,世事無常,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打亂他原本的生活
范文程憂心道“此去旅順,可是兇險”
“之前還有袁可立跟那毛文龍一同唱雙簧,眼下袁可立走了,只剩毛文龍在皮島囂張,不足為懼。”皇太極勝券在握,“旅順,已經敗過一次了,不會再有第二次。”
天啟五年,距離歷史上赫名昭著的“寧遠之戰”,也不過還有一年的時間了。范文程心中有一張歷史紀事的時間表,只怕一年后的今天,兵敗寧遠,他再不會有如此自信的神情了
“袁可立雖走,可還有孫承宗啊”范文程別有深意地提醒道,“孫承宗此人,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走了一個袁可立,他麾下還有諸如馬世龍、袁崇煥、茅元儀等猛將,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自廣寧一戰后,王化貞和熊廷弼雙雙落馬,遼東的陣勢大洗牌,明帝朱由校甚至派了孫承宗來遼東督師。也是至此開始,明朝與后金的戰局終于有所反轉,不再是屢戰屢敗,屢敗屢退。自天啟元年,遼沈失陷,經略袁應泰在遼陽自刎而亡,明廷推舉兵部尚書孫承宗來經略遼東,便被朱由校給拒絕了,理由只因朱由校初登帝位,視大學士孫承宗為師,對他甚是倚賴。直到廣寧也丟了之后,事態緊急,才不得不讓這位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來主持遼事。這個袁可立,是孫承宗的左膀右臂,若非是受到閹黨打壓,只怕也會有不小的動作。從熊廷弼到孫承宗,乃至之后的袁崇煥,或許皇太極如今還沒有意識到,他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但四百年后,史學家們說起明末的風云時,除了那名震一時“南戚北李”外,還有這熊、孫、袁“遼東三杰”。雖然他們沒能挽救大明王朝的沒落,但卻拖慢了清兵入關的腳步整整二十年。
“袁可立巡遼三年,稍有建樹,就被言官給拉了下來,”皇太極冷哼了一聲,“明廷如今是左有閹黨只手遮天,右有東林君子和言官之失,我看不等大金出手,這黨爭之亂,只怕孫承宗也躲不過去吧。”
范文程不得不承認,他此言的確是正中下懷。前有經撫不和的教訓,黨爭是何等誤國,只怕皇太極比大明皇帝看得還明白。難怪這后頭的清朝皇帝,個個都痛恨結黨營私,私值黨羽,爭斗不休,看來是汲取了大明之殤的教訓。且不說黨爭到底是不是誤了國事的根本原因,但誤了遼事是肯定。閹黨作威作福,橫行霸道,乃是明朝之瘤,但反觀那號稱是清流的東林黨,壞了遼事的責任更大。明末的黨爭,從萬歷年間東林黨和齊、楚、浙三黨之爭,到如今東林黨與閹黨之間的較量,后世之人對此評說不一。有人說,是東林君子們這群士大夫、文人結黨,誤國誤民。也有人說是那魏閹大興冤獄,一昧捕殺東林黨羽,攪得朝局烏煙瘴氣。各種學派都有不同的見解,難以評說。
“所謂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明金交戰十年,未嘗有大的敗績,可這世上哪有戰無不勝之理呢這往后通向山海關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范文程點到為止,他無法透露更多,但即便只是這晦澀的幾句,以他的雄瞻韜略,應該能有所警覺。
皇太極負手言道“待我從旅順回來,真該找個時間,跟你坐下來好好聊上一聊。你對時局的見解,總是比較獨到的。”
“祝四貝勒馬到功成了。”
皇太極展笑曰“承你吉言。”
言已至此,范文程不便再多打擾,于是告辭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