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年三月二十二日,哈赤遷都沈陽,改名盛京。
沈陽的盛京城還在興建,所以如今這一眾貝勒,乃至汗王,都唯有住在沈陽原先大戶人家的宅院中。
遷都后不久,四貝勒府上終于開始張羅操辦喜事。這一次的喜事,因為是自遷都以來辦的頭一樁婚宴,所以就連哈赤也親自道場祝賀詞。
這布木布泰的婚宴,海蘭珠本該去祝賀的,可是礙于賓客太多,人多眼雜,她在金國到底還是有許多故人的,加上皇太極也不愿她去拋頭露面。所以她便只能獨自呆在屋中,聽著外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這樣復雜的心情,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體味了。如今的金國,真是在壯大的時候,從一個小小的建州女真,到如今雄踞大半遼地,足以震赫大明的金國。地盤大了,自然需要人去管理,從遼陽到沈陽,越來越多的漢人投靠入旗,然而復州之亂,令得哈赤深刻體會到,即便是再如何贍養漢臣,到頭來還是禍患無窮,唯有延續愛新覺羅一脈的香火,才是重中之重。
而決定了金國未來二十年興衰存亡的那個人,又正好是皇太極。妻妾成群,就算不是他本意,也是必須為之的。身在帝王之家,子嗣更是關乎國本。
歷經了這么多磨難之后,重回建州,重新見到皇太極,她的很多想法都變了。
以前她是多么想獨占他,可現在想來,這樣的想法真真是愚蠢至極。他命中注定是個的帝王,是個有雄心抱負的男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自古以來,這樣曠世的英雄,有幾個能做到既愛江山又愛美人的倒不如像哲哲那樣,看得開些,專心做他身后的女人,操持家務,為他排憂解難,才能算是天作之合吧。至于孩子她雖曾因痛失而苦悶抑郁,但如今想來,好在那個孩子沒能生下來。生下來,注定會是命途多舛,若是女兒,怕是逃不掉政治聯姻的命運,若是男孩兒做不成皇帝,命好些還能做個閑散親王,若是命不好,只怕難逃慘淡后生。幾千年的封建王朝,這已成了必然。
夜深之后,聽著外頭的喧鬧聲也漸漸平息了,海蘭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這等的煩悶,令她突然懷念起現代來,眼下若是能有一支煙、一杯酒,當解千愁了吧
反正左右就是睡不著,她只好披上輕裘下地,在屋里打轉,她也知道,倒并非是因為外頭吵鬧,才惹得她心神不寧的,只是約莫仍抱著一絲期待吧。
屋門外響起一陣叩門聲,她滿心喜悅,想著許是他來了,忙不迭地去開門。
卻沒想到,來人是杜度。
她立馬變了臉色,唯恐來者不善,警惕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我并非刻意打聽,也不是來質問你的,只是想物歸原主罷了。”
杜度眉頭緊鎖著,將上次去東郊祭拜時,她遺留在墳前的隕石遞給她。
“阿瑪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我不知道,這些話,他可曾與你言明過。”
海蘭珠雙手死死地抓著門沿,耳畔是嗡嗡作響。
“前三十年,他不曾知道所謂愛是何物,直到他出圍行獵時,從狼口救下了一個漢人。然后他才知道,原來愛是求之不得,棄之不舍”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她哀怨地問。
“正如你為何要去見大貝勒一樣。”
杜度用平靜地說道“我遇見你的那晚,正巧是岳托貝勒的壽辰,你會去那兒,恐怕也是為了去質問大貝勒。其實你所知曉的那些早在十年前,我便知道了。”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
杜度笑得悲憫,“只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不過是一介罪誅逆臣之子。難道要像二貝勒那樣,心懷怨念地活著,圖謀報仇嗎我沒那么蠢。無論他日,這四大貝勒之中,誰會坐上汗位,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效忠,即便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沾滿了我阿瑪的鮮血。”
海蘭珠望著他,這個褚英的長子,原本不盡風光之人,如今卻也蛻變得這般沉穩,將那些銳氣赫棱角都好好地給藏了起來。褚英死后,只怕他是敢怒不敢言,還得過著寄人籬下、忍氣吞聲的日子,才磨礪得這樣圓滑內斂了吧。
“我不怪大貝勒,因為他已經受到了懲罰。而這最好的懲罰,就是愧疚。”
杜度朝她微一作揖,告辭道“謝謝你,至少還記得他。”
海蘭珠望著手中的玉墜,遲疑片刻,才喊住他道“貝勒爺,這玉墜還請你暫且替我保管著,過段時日我會再去找你拿回來的。你就暫且先拿著,睹物思人也好。但是有一點,千萬不要讓旁人看見這玉墜,任是誰都好至于理由,我現在不方便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