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倆轱轆軋在青石板的大街上,間或有一些被磨損得厲害的路段,盡管榮國府的馬車在避震方面已經做得夠好了,車廂里鋪著厚厚的墊子,但是卡在車廂里頭小桌上的茶水,在馬車路過不平整的路面之時,仍舊是不可避免地晃蕩了幾下。看到
就如同車內迷之動蕩的氣氛一般。
一別經年,林如海在打量寶玉,寶玉又未嘗不在觀察林如海呢。
兩人如同武俠中即將過招的絕世高手,只憑著氣場便展開了較量,敵不動、我不動。
當然,一個有內力的真武林高手和一個無內力的真官場高手最終并不打算靠眼神溝通了全部,在行了一小段路之后,開口的,是年長的那位“從前,玉兒她娘偶有表露起想要和娘家親上加親的意思,我都是含糊過去的。我的玉兒”豈是一般庸碌之徒能夠配得上的
寶玉靜靜聽著,并不覺得吃驚或者是被低看了十多年前的榮國府,除了靠著祖宗余蔭過日子,確實沒什么拿的出手的地方。
“玉兒她娘去了的時候,我也是萬念俱灰,若不是公務在身,不敢辜負,恐怕當時我也撐不住了。當然還有一些別的事體,你自曉得。”
寶玉點頭,并未裝傻。
“后來,先皇終于是不打算容忍私鹽案了,那一回進京,我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來的。所幸,先皇還念著舊情、所幸你真是個聰慧的。寶玉”
“寶玉,作為姑父,我欠你們三兄弟一聲抱歉,欠榮國府一聲抱歉。當初情勢危急,把賬目混在你們的行李中一起送出揚州也是迫不得已,我并未想到,那人竟會如此喪心病狂,說是只手遮天也不為過了。”林如海說起往事,有愧疚,但是并無后悔,私鹽案盤根錯節,幾乎囊括了大半蘇北沿海官員,而這些被利益腐蝕的官員,哪里會體恤民間疾苦若不是他們自己治下不能無故少了太多民戶,遭殃的就不僅僅是齊魯一地偏僻的小山村村民了。
“此事,確實是您做錯了。”寶玉面色平靜地說。
“是呵”是我把無辜的人牽扯了進來。
“當初您但凡和大哥哥說一句,我們一行人多做一些準備,也不至于差點全部夜葬寶應河。您的錯,不在于讓我們攜帶賬目出去,而是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讓我們毫不知情地帶賬目出去,卻沒算到對方竟然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林如海啞口無言。
是的,錯了,畢竟就是錯了。這么多年,他給榮國府老祖宗三節兩壽送的都是豐厚無比的節禮,也未嘗沒有補償的意思。甚至于后來那幾年,寶玉在江蘇一應行走辦事遂順無比,也有林如海暗中出力的緣故。
林如海看著寶玉,突然發現,每次與他交談,總叫人覺得意外,因為他實在是太聰明而且通透了,無論是當初京城碼頭提醒自己,藏著暗頁的春秋完好無損,還是在江蘇時寵辱不驚的態度,或者是今晚、此刻他的眼里,從來沒有對自己當初那樣行事的怪罪,但是卻帶著淡淡的不認同。
突然間,林如海就生出了幾分羞愧之意,羞愧自己在這個關口同寶玉坦誠相談的居心。
寶玉望著眼前兩鬢斑白的林姑父,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便宜爹瞧著可要年輕多了,果然不操心,老得慢。
于公,林姑父做的兢兢業業、一心為社稷;于私,寶玉其實已經不太在意十多年前的事了,畢竟當初沒出人命,沒有鬧得不可收拾。但是不可否認,今日林如海并不作偽的羞愧還是叫寶玉心里好過了一些,不是為自己,是為擔心受怕好多年的老祖宗和大哥哥、以及從頭到尾被蒙在鼓里白白喝了好幾口寶應河水的賈璉。
盡管林姑父此刻開誠布公地談這事兒,也有一部分原因林妹妹和自己的婚禮就在眼前了,他一片慈父心腸,大約是怕這事終究會成為自己和林妹妹之間的一個暗結吧。
“姑父放心,此事已經過去了,老祖宗和我都曉得,林妹妹是全然不知情的。”
有寶玉這句話,林如海就完完全全放心了。
這和他料想的一樣。
再沒有比賈府更適合玉兒的婆家了,即便猶豫了多次,捏著先皇給的恩準玉兒可自行婚配的圣旨,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榮國府其實,從頭到尾,他選的都是賈瑛這個人而已。
林如海自問有信心,即便老祖宗和寶玉真的還心存芥蒂,也能慢慢化解。
而如今這樣,卻是再好不過了。
舊事隨風去,玉兒做開開心心的新嫁娘就好。
十月十六,林如海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