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也不能說是死寂一片,因為那些平素有人驅趕馴養的家畜們此刻都找不到自己的主人了,但是長期被圈養的本能和一些依舊兢兢業業在工作的牧羊犬們,使得這些大家伙們白天跑出去吃草覓食,晚上又老老實實地回到圈里睡覺當然,其中也有因為被野獸獵食或者走失走散的一小部分,不過這些對于家畜們的原基數來說,不值一提。
李百戶作為得了天花又成功痊愈,只是留下一些麻點的人,無疑是百分百不會再感染天花的這一點,從古時醫書就有明文寫;民間也都知這個常識,他又是出天花和種牛痘人中職位最高的,便當仁不讓地是這一支隊伍的帶隊人。
“你們幾個,悄悄潛進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不要太深入,查探一二,確認一下福余衛的人是不是也得了天花即可。至于咱們,先隱蔽起來”李百戶其實心里頭已經有了結論的,但是頭一次帶兵出來,還深入福余衛草場了,怎么著也得小心謹慎一些。所以他先點的四人,皆是出過天花的,也是原先他手下最機靈的。
大發略不安地伸手拉扯了一下有些憋悶的口罩,然后豎起耳朵準備聽聽百戶大人對自己等人有什么安排。
卻得的是原地偽裝潛伏的命令。
等待的時間最叫人焦心,幸好現在還是五月初,這一群大明士兵們就算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身上還披著草編的偽裝也還算熬得過去,就是不遠處那只黑色背脊、黑色尾巴、白色肚皮、白色四肢、頭像包公臉譜的犬,一邊心不在焉地驅趕著羊群中貪玩、想要掉隊的小羊羔,一邊用虎視眈眈的眼神盯著這一片和普通草地不一樣的區域,那眼神,可通人性了,仿佛在說我盯著你們呢
大發心說幸好這只狗把羊群往別的方向趕了,不然這么一大群羊群跑過來,把咱們的偽裝給啃完了不說,這羊蹄子踩在身上,咱們是跑還是不跑呢雖然百戶大人說,作為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為了保證任務的完成,就算是烈焰焚身也不能夠有絲毫動搖不過我才從五月初一從輔兵變成正兵,我我我真的能做得好么
許是因為天高地闊,氣候宜人,暖洋洋的太陽曬著人背上也暖烘烘的,而不遠處那一群悠然自得地吃草的羊兒和那一只機靈抖擻的犬都讓大發生出有前所未見的新鮮感畢竟,在他有限的十幾年生活中,從前大半的大半見的都是海天一色,是下海撈貝,是一身鹽巴濕漉漉地踏著嶙峋的礁石,尋找一口兩口的吃的;而不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要不是正在執行任務,大發真的想抱兩只小羊羔回家最好是一公一母,這樣子就可以養大了下崽子,一對變一群,家里有肉吃,還有羊奶喝羊奶的滋味可真好啊,大發回想起在隔離圈里頭的日子,除了發痘有些難看,別的也沒什么了,沒開始之前,大家私下傳得說進去之后有多么危險,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至少大發覺得,在隔離圈里頭,每天有肉有蛋有奶有米面,簡直比過年還要幸福,雖然隔離著單獨住一個小間,身上難受的時候是真的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是這樣的情況很少很少,因為外頭的軍醫和醫務兵們很細心,時時刻刻觀察種痘人的情況,然后像大發這種進輔兵已經一年多的人,年紀又輕,已經認識不少字了,便有免費的字帖和筆墨等等,讓他們臨大字解悶雖然這在城里那些貪玩不學好的孩子們看來,這根本就不是解悶而是上刑,但是對于軍中的人來說,識字,是考文科或者武科的必要條件,只有日后考了文科武科,才能脫了軍籍,是天大的好事,大發沒想到太長遠,那時候的他還是罪民籍貫,他想的,就是多看多學,爭取早日脫了罪籍。
沒想到,我原以為需要為之奮斗十幾二十年的目標這么容易就達成了。大發趴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留著兩只耳朵聽周圍的動靜,以便第一時間接到百戶大人的命令,而心思卻依舊不受控制地飛遠了這次主動成為牛痘試種的第一批人,自己這就替自己和全家人都脫了籍。二叔一家都成了良民了,就是自己家,因為我的身份,還落在軍籍里頭,前幾天探親假的時候,二叔二嬸說話的語氣可真令人覺得厭惡啊,居然這就搖身一變開始看不起自己家了,說軍戶世世代代都是軍戶,還說什么好男不當兵,要送堂弟去學堂念書。終于把我那好脾氣的爹娘給氣倒了其實這樣也挺好了,二叔他們家日后想要種地或者做小生意,那都是他自家的事兒了,爹娘再也不用擔心因為二叔偷懶,在養殖海參鮑魚的時候犯了錯誤被罰。周圍的人說起來,也只有說咱們家厚道的,畢竟二叔一家也算是占了自己的光才能脫了罪籍。只要我能在軍中立功,或者過幾年考了武童生,咱家也可以脫軍籍的我還要繼續考武舉人呢,當軍官像百戶大人一樣像千戶大人一樣像將軍大人一樣
李百戶不知道他身后趴著隱蔽的大發居然思緒飛出了這么遠,他只在擔心,派出去的那四人能不能成功打探到消息并且順利歸來呢。
兩刻鐘過去了。
四刻鐘過去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