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剛才就看到這個從那高頭大馬上一躍而下的俊俏少年,嘴里嘖嘖:“可不知是府里哪位爺?”
寶玉笑著搖搖頭:“姥姥別聽一更胡咧咧,我家太太正是姓王,就是姥姥要尋的那一位。論起來,咱們還有親了,可當不得您一聲爺。”
“呀,這可真是湊了巧了!”劉姥姥一路嘰嘰喳喳,討喜的話是成串成串的來,一更在前頭都聽得悶笑不已。
賈寶玉聽得也覺得這個老太太怪有趣的,但是有趣背后也是心酸吧,一把年紀了,對著一個小輩如此不著痕跡的諂媚。
寶玉想起自己從前,為了拿下酒店洗菜切配的工作,對大廚和經理也是要怎樣的賣乖,做一個對方喜歡并覺得可憐的小男孩,又看看劉姥姥雖然干凈未打補丁,可是折痕明顯,一看就是不常穿的衣服,以及那四五歲的小男娃娃一身別別扭扭的樣子,就知道,對方家境并不寬裕——挑在這個時候上門所謂何事也是不難猜了。
寶玉到了綺散齋,叫一更帶劉姥姥去找周瑞家的。
周瑞家聽說寶二爺身邊的一更帶著人來尋他,還道是寶二爺有什么事兒要找自己,忙迎了出來問:“一更那?是寶二爺有什么吩咐?”
“沒呢,是恰好在門口碰見了劉姥姥,寶二爺叫我領她來找你的。”一更道。
此時,劉姥姥忙迎上來問道:“好呀,周嫂子!”
周瑞家的認了半日,方笑道:“劉姥姥,你好呀!你說說,能幾年,我就忘了。請家里來坐罷。”
一更完成任務,則是揮揮手走人了,劉姥姥沒口子地稱贊寶二爺好,一更也好。
周瑞家的聽得心里摸不著底兒,寒暄了幾句便問:“姥姥這回來是有什么事兒?”
劉姥姥便說:“原是特來瞧瞧嫂子你,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轉致意罷了,總歸今兒見到了太太生的仙童一般的寶二爺,也算是沒走空。”
周瑞家的聽了,便已猜著幾分來意。今見劉姥姥如此而來,一則這劉姥姥在寶二爺面前露了臉,倒是不好糊弄;二則也要顯弄自己在主子們面前的體面。聽如此說,便笑說道:“姥姥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教你見個真佛去的呢。皆因你原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們這里又不比幾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珠大奶奶和璉二奶奶在管家了。珠大奶奶是我們太太的長子媳婦兒,國子監祭酒李大人的掌珠,最是文雅和氣;你道這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當日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鳳哥的,也是能干得緊。”
劉姥姥點頭:“怪道呢,太太這個年紀,有懂事的兒媳婦、侄媳婦,是該享享清福了。”
“那咱們先去拜見了二位奶奶?”
“很是,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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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廂,李紈并王熙鳳剛剛對好了昨日的賬單子,還沒喝上茶,就聽得小丫頭報周家嬸子來了。
這可是二太太身邊的得意人,等閑怎么會往這里來?
等見到周瑞家的和她身后的劉姥姥祖孫,王熙鳳眼珠子不轉就知道是這老貨想要顯擺自己能耐呢,于是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周瑞家的寒暄了幾句。
劉姥姥這一路走來都看花眼了,亭臺樓閣、紅墻綠瓦、假山流水、滿園貴氣。等到通傳的小丫鬟打起猩紅氈簾,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辨是何氣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滿屋中之物都耀眼爭光的,使人頭懸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