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夕活下來了,變成了一個銅澆鐵鑄骨頭梆硬的小姑娘。
那顆冷冰冰的心臟,在昆侖山上被白允浪含在嘴里捂出來的熱乎氣,又在斷龍閘下被砸散了。
從死獄到昆侖,楊夕在一個個漫長的黑夜里,不敢獨眠。她小心的捂著自己忽然害怕黑暗中獨處的秘密,不引人注意的蹭著薛無間,蹭著寧孤鸞,蹭了好一陣子媚三娘,甚至去蹭犬霄那個王八蛋。
薛無間是真君子。
寧孤鸞的心性還是個孩子。
媚三娘的秘密比楊夕還多,由她去蹭,從不探究。
犬霄狼心狗肺,不關心旁人的因果。而且楊夕能把他捆了,狗子如今打不過她。那是個貨真價實的惡徒,真被他發現了,一刀宰了也沒什么可惜可憐。
輾轉恐懼的長夜里,古存憂的尸首一次次帶著臨死時解脫的微笑,入得夢來:“你不是個東西,你沒有良心。”
沐新雨是楊夕見過最美好的姑娘,她是英雄的弟子,功臣的后代。可這一切并不能改變楊夕眼中,沐新雨與程十四是一樣的人。
云錦霓裳和銀鱗寶甲,千嬌百媚和英姿勃發,程家的明珠和昆侖的天嬌,并沒有什么區別。
她們都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她們跟她楊夕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不同的世界里。
如果你足夠了解楊夕,就會發現她不是一個執著于報負的人。
如果她在意仇恨,她就會殺了鄧遠之,殺了程十四,殺了折草娘,殺了犬霄,殺了號稱帝君的衛明陽。
她沒有。
她馬不停蹄的這些年,其實一直在做的,不過是讓自己生活的地方安全一點。干掉一切危險的,可能在下一次威脅到“我”性命的人。
只不過她的“我”,等價于無數與她相似,沒有力量,妄想生存,被人的一時之幸主宰了一世生死的人。
而她生活的地方,隨著時間流淌,從程家變成仙來鎮,從仙來鎮變成大行王朝,又變成昆侖山,變成修真界,一直到奔赴南海,流連死獄,眼看著沈先生因天劫所困留在死獄暗無天日的地下,終于演變成了“這個世界”。
楊夕從不認為沈從容的悲劇,是因為蓬萊。也不認為沈從容的犧牲是因為昆侖在此事上的無力。
如果沒有天劫,瀟灑浪蕩的沈先生,是好好的活在日光下的一條有些欠揍的男子漢。
楊夕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一切的罪首推到蓬萊頭上。
更是無論如何都不明白那些覺得蓬萊可恨,昆侖可嘆,沈從容可憐的人怎么會這樣輕易的就放過了這一切的元兇?
就因為它一直存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是誰害了那條姓沈的狗?又是誰讓那條姓楊的活得狗都不如?
誰說看得見的公平,就是真正的公平?
誰說公平的就是正確的?
程家的每一個奴才都在公平的挨打,這就是正確的么?是官府給了他們打死奴才不償命的權力。
天道在公平的用各種方式虐待這世上的人。
楊夕以前不知道沒被虐待是什么樣子,可那天在虛境里,她分明聽懂了,神是不會死的!
那么又是誰給了神這個權力?
楊夕一直想要“我生活的地方”更安全一點。
楊夕一定要“眾生”生存的“這個世界”變得更安全一點。
楊夕是一直被公平虐待的眾生之一,并不知道不被虐待具體是個什么樣子。可她想天道的寵兒神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