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狹小的單人囚室內,何止是沒人叫他的名字?恐怕這人已經多年沒有跟人說過話了吧?
周游有些憐憫眼前的囚徒,不禁順了他的意,道:“孫重……這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孫重……這個名字原本是要寫進歷史書中的……”孫重在胡須下舔舔干裂的嘴唇,垂下了眼睛道:“……可是,現在只能在這種陰暗的老鼠洞里被人不經意地提起,太失敗了……”
“寫在歷史書中?”付東流卻好像沒有什么憐憫之心,只是冷笑道:“你的本意,可是想要將歷史書在內的人類社會的所有存在都抹掉的……怎么,在老鼠洞住的久了,把自己當‘雄心壯志’都給消磨掉了?”
“人類社會……抹掉……”本來對一副可憐相的孫重還有些同情的周游,自打聽付東流說出他的名字后,便已經跟自己看過的那些檔案對上了號。周游回想著檔案卷宗中的記錄,不禁又重新打量起孫重,只見他雖然放開了些手腳,不再那樣拘束,但仍舊是像一團被揉皺隨手丟掉的廢紙,縮在墻角。
孫重張大了嘴巴,許久說不出話來,只在眼角悄悄滴了兩滴淚下來,枯樹枝一般的手指,忽然緊緊抓住了他自己的胸口。
付東流往地上盤腿一坐,對孫重道:“行了,閑言少敘,現在正式進入提審。”說到這里,他看一眼還楞著的周游。周游這才回過神來,也學著付東流的樣子,盤腿坐下,將筆記本放正在了膝蓋上。
孫重垂下腦袋,讓雜草一樣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臉,過了那么十幾秒才抬起頭來,雖然淚滴不見了,但眼睛仍舊沒什么光彩,就這樣蔫頭耷腦道:“詳細的情況,我不是都交待過了嗎?你們檔案里應該有啊……如今再說一遍,又有什么意義?”
“當初的檔案記錄太過簡單,我們需要補充一些細節。”這話雖然是付東流之前跟周游商量好的說辭,但也并不全是借口,當時的審訊只針對了孫重的主要罪狀和犯罪經過,對于他自己實施該犯罪的原因、以及突然中止犯罪并主動投案自首的心理變化卻未曾有過追究。孫重本人對于這些更未曾主動提及。
對于孫重這個案子,周游還是印象比較深的。因為,在他這幾日翻看的特別調查科的卷宗之中,只有孫重的案子,是罪犯主動投案自首的。
孫重如今的編號是c—2003—ch,目前ch的實際含義仍未得知;第一組是英文首字母的縮寫c,代表的是他目前的狀態……從孫重眼下的表現來看,倒真的如付東流所說,的確是wardice;而2003代表的是孫重被收押進風雨橋的時間,那么,就是2003年了。
2003年。對于那一年,周游有著特殊的情感。就在那一年,他拜入了牛五方老師的門下,結束了“自學成才”的野蠻生長時期,也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說起來,自己的命運轉折,很大程度上跟孫重這家伙的案子有著直接的關系。
2003年,九江城發生了一場大瘟疫。當時瘟疫以極快的速度席卷整個九江,死亡數據每天更新,一時間人人自危,工廠停工,學校停課,家家閉戶。即使白天走在大街上,也是空空蕩蕩不見人影,宛如走在一座死寂的空城。只有在醫院才能看到來來去去的人影,盡著白衣,時聞悲泣,恍若鬼魅人間。
這一切,都要拜這位孫重所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