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奉上來的茶盞里水汽氤氳,淡淡清香飄悠悠的鉆入鼻息,這不長的時間段里,昭元帝早就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嚴模樣。
他眼看著下方的定王,視線輕飄飄地從他俯下來的脊背上滑落在后方的三足鎏金獸爐上,手中茶蓋丟回了杯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道“怎么,你還有話說”
額上滲出的汗擦抹在手背上,有些黏膩,定王眼睫顫了顫,長時間的前傾叩拜叫他身體僵硬,黛色長袍上銀絲勾勒的鵲紋停留在視野里,他緩緩閉上眼,回道“兒臣無話可說,但是父皇。”
定王動作遲緩地直起了身,端正地跪坐在地上,“她是做錯了事,可這十幾年的日子,已經為此付出代價了,孤苦伶仃貧賤哀戚。兒臣不求您恕免她的罪責,但父皇仁慈,還是懇請您饒她一命。”
昭元帝劍眉一挑,“你倒是孝順。”
定王又拜了拜,掩下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孝順也許吧。
現在他除了孝順這一條路走似乎也沒別的法子。
求情亦或者不求情,其實相差不大。
只不過求了情好歹能像現在這樣得個孝順之名,除此之外,別的暫時也就莫要想了。
大衍民風再是開放,普通人家也受不了這樣的事,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父皇再是英明睿智,究根究底也是個男人,男人最懂男人,他這往后日子怕是不大好過了。
昭元帝微擰著眉頭,輕嗤不語,四周闃然無聲,衛蓉玥放下手中的冪籬,復雜地看著身邊跪拜的人,“你完全沒有必要這樣。”生恩不及養恩,他并不欠她什么的。
她的這一輩子也就這樣,死了還是活著,又有什么差別
老天爺給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在那低暗的堂屋里清醒過來的第一眼,她差點兒就以為自己跌入了地獄。
嬌生慣養的世家大小姐,尊貴在上的皇室嬪妃,轉眼便成了農家婦,親情早已拋卻,愛情也陰差陽錯流失,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沒留。
清臺世族傳來表兄成婚消息的那一日,她在小村后頭的山上坐了一宿。
她不怪他,也沒資格怪他。
怪只怪老天作怪,小人使壞,他們始終有緣無分,明明只差那么一點就可以攜手同舟,偏偏造化弄人,咫尺天涯。
他可以等她一年,等她兩年,三年,卻等不了一輩子,一輩子太長了,長到他總得找個人相互扶持著走下去。
她不恨他,不怪他,卻恨毒了另外一個男人。
那個自稱是她丈夫的男人,惡心低劣地叫人作嘔。
她殺了他,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地獄深淵的惡鬼徹底蠱惑了她,她握著那把鈍銹的剪刀刺進了他的心肺腹腔。
他終結了她的一生,他也合該把他的一生交付出來,這再合理不過了。
衛蓉玥摸著自己的臉,她原也想著死了才好的,事到臨頭卻又退縮了,她用了那么大的勇氣才從皇宮逃脫出來,為的不就是自由嗎,為什么要死呢
她應該好好活著的。
只是可惜,衛家教過她很多東西,卻獨獨沒有教過她該怎么一個人生活。
離開家族,她方才知道生活的艱辛,沒有人會給你吃給你穿,她什么都沒有,只有伶仃的一人。
好好活著,原來竟是這樣的艱難。
衛蓉玥直視著昭元帝,“我早便與他們兄妹沒了關系,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陛下你莫要牽連無辜。離開皇宮,原只是我一人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