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的風,冷得入骨,秦長老從納戒中取出酒,拍開了壇蓋,迎著風,對著廣漢郡城池的方向,一壇一壇地倒了下去。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詳些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歸來兮不可以托些”
烈酒一壇一壇地傾倒,秦長老沙啞著嗓子,凡人般念著沒有半點用處的招魂詞。
他一句一句地念著,聲音不高,語調平穩。
然而眼淚緩緩地劃過了他蒼老的臉龐。
魂兮魂兮,何不歸來
九玄門。
易鶴平走在一座座墳墓中。
這是九玄門普通弟子不知道的一個地方,在主峰后面綿延山脈的一處隱蔽之處,低調隱蔽,有著陣法保護。在宗門舉行祭祀的時候,這里的墳墓都不會得到祭拜。
安葬在這里的,是那些所有披上了黑袍悄無聲息離開宗門,然后一去不回的長老,是那些不能光明正大寫入九玄名冊,放入靈殿的九玄門人。
他們是宗門黑暗中的守護者,是宗門的刀,宗門的劍。
也是宗門不可讓人見到的傷痕。
易鶴平提著一壇酒,穿過一座座熟悉的墓碑,走到一處。
這里立著一塊粗糙的墓碑似乎是哪個手藝糟糕的匠人做的。墓碑上刻著一行字“九玄門乾脈大師姐賀擎川之妻關之羽之墓”。
易鶴平閉了閉眼,就能想起當初賀擎川紅著眼不用真氣,像個普通人一樣刻這塊墓碑的樣子。那個家伙手藝委實差勁,刀都握不穩,將自己的手劃出一道道的傷,鮮血淋漓的。
“他來找我說要去京陵的時候,我是不是應該不同意”
易鶴平放下酒壇,在墓碑前坐了下來,從納戒中取出一塊青石,雕刻起來。
本來,帶君晚白他們去京陵臺的,不是賀擎川。而是宗門另外一位壽命將盡的長老。但是那天,賀擎川來找他。
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去京陵。”
易鶴平當時在下棋,手就懸在了空中。
賀擎川還背著他那把不離身的重刀,但是易鶴平能夠察覺出來,那把刀的氣息有了一些輕微的改變刀里他也熟悉的東西,似乎已經不在了。
賀擎川一直都想去京陵臺。
但是他沒有說出來過。
賀州還沒長大,還沒有資格拿到關之羽留下的東西。九玄門作為仙門第一宗,明里暗里,無數的責任始終壓在他們每一個人肩膀上。玄離峰上下的弟子,還要由他護著,所以,賀擎川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得留下來。
現在,那把刀也沒了,賀擎川忍了這么多年,終于還是忍不下去了。
所以他來找了易鶴平,說要去京陵臺。
賀擎川說要去京陵臺的樣子,像極了他當初剛入門的時候,一臉的固執任性。
“去了回來嗎”
易鶴平放下棋,手攏進了袖子里。
賀擎川沒有回答,沉默地看著易鶴平常坐的亭子當初他和秦九打架的時候,易鶴平也是坐在這里,和葉羿下棋,關之羽坐在亭子上,架著腿晃著酒。
這么多年了,亭子好端端的,人卻再也齊不了了。
賀擎川沒有回答,但是他不回答,易鶴平也知道答案。
易鶴平終究還是個凡人,終究做不到真的所有事情都從大局出發。假裝不知道賀擎川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是他身為師兄所能為賀擎川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玄離峰峰主的一去不回,還是在這種暗潮洶涌的時候,后續的麻煩不用想也是亂糟糟的一大堆。只是,易鶴平想,好歹好歹他是師兄。
師弟想要任性,就算捅婁子,罵歸罵,當師兄的,到底還是要幫著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