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選中她作為暗子進入皇宮的時候,她第一眼看到了高座的年輕帝王,有著威嚴氣勢的帝王,令百官不敢直視。
然而她直視了。
于是她看到了年輕君王的眼。
眼里埋著那么深的憂郁,他的眼瞳深處藏著死去的火焰,埋著蒼白的群雪之山。那么地孤獨且憂傷怎么可能不憂傷呢作為一個注定要死的,連姓名都要屬于別人的存在。
她成了獨得盛寵的皇妃,實際上卻是他的手下。
一年一年,她看著年輕的帝王逐漸不再年輕,唯獨埋藏在眼底的死火與蒼白的群雪之山一如往昔。
金唐的百姓都覺得姬炳是位好皇帝。
陳貴妃看著他深更半夜仍在處理政事,看著他露水深重的時候站在窗口沉默地望著蒙蒙的天色。
那個人什么都不會說,像山像河,像所有無聲而永恒的事物。
表面上的盛寵是要維持給人看的,所以姬炳常常在她的寢宮中留宿,但是那個人只是在寢宮中坐著,或者處理情報,聽她匯報。有一次刺客闖進寢宮,刀光劍影之中,那個人第一次碰了她。
總是沉默的男子用猶豫著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低聲說“別怕”。
別怕。
該怕的人不是她。
作為金唐的皇帝,姬炳不允許修煉,而她出身陳家,卻是有修煉的。
一名普通人卻蒙住了她的眼睛,低聲說別怕。
刺客被暗衛殺死了,她的手按在腰間暗藏的匕首柄上,不知為何始終沒有抽出來,就像一名真正的無力的女孩子一樣,被總是沉默的男子用手蒙住眼睛。她不喜歡黑暗,但是那一瞬間卻覺得黑暗如此地讓人安心。
那時候的姬炳還很年輕。
那是很早以前的一件小事了,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姬炳一年一年地越發沉默憂郁,額上逐漸多了皺紋,陳貴妃卻始終記得他蒙住自己雙眼的時候,掌心淡淡地溫暖著。
然而那個眼底有著死去的火焰與蒼白群山的男子已經死了。
她親眼看著他走向死亡的。
但是,整個金唐,那些歌頌著姬炳為明君的人不會知道,他們的皇帝已經死去金唐的百姓不會知道那個批改奏章到夜半三更的皇帝已經死去。那個沉默的男子明明是金唐的皇帝,死的時候卻比最普通的百姓都不如。
所有人都會當他仍然活著,所以沒有人為他悲歌,他連寸丈縞素都得不到。
陳貴妃放下手,華麗的衣服之下露出素白的衣衫。
沒人為他縞素。
她為他縞素,在華服的掩蓋之下,為他衣白如雪。
空寂的宮殿中,陳貴妃低聲地念起招魂的經文,剛念了一句,她徹底明白了一件事再也不會有人猶豫地蒙上她的眼了。
魂兮魂兮魂兮歸否
陳貴妃伏下身,額頭抵著冷冰冰的地面,痛苦地喘息著。
魂兮魂兮
渡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