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種子。
聽到這句話從厲半瘋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君晚白并沒有覺得驚訝,反而有一種“終于還是到了”的塵埃落定感。就像一片很久以來,在半空中飄飄悠悠旋轉飛舞的落葉終于落了下來。
在聽到九玄門開始清洗宗門子弟的時候,君晚白就有了這種預感,總有一天,她最擔心的事情就會發生。
她會不再是玄霜峰的大師姐,會不再是九玄門的弟子,她的師弟師妹們不會再信任地將后背交付給她。
因為,她是金唐留在九玄門中的種子。
其實很早的時候,君晚白就知道自己的記憶有問題。她只記得自己是隨著一批流亡的孩童一起,艱難地爬上通天階,想要成為九玄門的弟子然后活下來。然而更早的那些記憶,她卻記不起來。
師父問她名字的時候,腦海中仿佛有個聲音在說,你叫君晚白。于是她說了,可事實上,她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叫君晚白,可腦海中的那個聲音仿佛帶著不可違背的力量。
“姓君”
師父輕聲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看了眼掌門。掌門走過來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過了片刻,對著師父點了點頭。
后來她才明白“君”這個姓氏的含義,那是從混沌紀元里誕生的十八古氏之一。有人想要她用這個名字成為九玄門重要的弟子。
一開始的時候,君晚白其實并不在意這些,她是不是真的叫做君晚白,是不是真的有人想要利用她做些什么事情,這些和她有什么關系她只想活下來。她不記得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只記得自己跟在流民的隊伍中,饑餓而又麻木地走在荒涼的大地上,覺得死亡的陰影跟隨左右,揮之不去。
她不想死。
因為她見過還在殘喘的人倒在地上,天上的烏鴉就飛了下來,啄食著那人的肉。那人發出嘶啞而又絕望的悲號,然而周圍的人只是麻木地繞過去,大家都是隨時就要死去的人,誰也救不了誰。君晚白看到那人的眼球被啄出來,看到他臉上慢慢地爬上蠕蟲,丑陋而又恐怖。
那一刻,她心里那么害怕。
她不想要自己變成那個樣子,所以她想活下來,跟著腦海中的聲音一步一步地爬上通天階,在她精疲力盡地倒下去的時候,一位師姐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告訴她她是九玄門的弟子了。
腦海中的聲音并不是什么時候都在的,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君晚白都沒有再聽到那個聲音,她甚至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
師父雖然收她為弟子,但是在修煉的初期,帶她的并不是師父,而是師姐。就是那位在通天階上,過來拉起了她的師姐。師姐姓周,單名謹。周瑾周瑾,是個帶著男子氣的名字,師姐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不像女孩子那樣那么溫柔恬靜,師姐做事情總是雷厲風行。
周瑾師姐是玄霜峰那時候的首席,她教君晚白劍法,也把她從時時刻刻擔心死去的陰影中帶出來。
“怕什么,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有什么事也是我們這些當師姐的頂在你們面前,九玄門這么大,還需要你這種小蘿卜頭挑什么大梁”周瑾師姐隨意地挽了了劍花,斜著眼看她,“三腳貓功夫的家伙安心修煉就好了。”
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在九玄門,是九玄門的弟子,有著師兄和師姐,這里不會有盤旋不去的烏鴉,不會有爬到臉上的蠕蟲。
君晚白,你是九玄門的君晚白。
然而在她開始喜歡上這點的時候,腦海中那個沉寂很久的聲音卻再一次地出現了。在夢里。
君晚白開始做夢,一夜一夜地做夢。
夢里渾渾噩噩地,她看到一處華麗明亮寬敞的房子,仆從和奴婢往來有序。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被一位儒雅的中年人抱在懷里。他們坐在窗邊,明亮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有些刺眼。
窗外仆從奴婢來來往往,但是走路的聲音都很輕。
她被中年人抱在懷里,那人好像是她的父親,父親的懷抱帶著陽光一般幾乎不真實的溫暖。桌上擺著一堆兵書,父親翻開書頁,指著上面的兵陣告訴她“這是騰蛇,這是赤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