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砍碎那些所有讓人作嘔的東西,想斬斷一切虛偽作嘔的東西。可是他能夠舍棄自己的前途,去火后的廢墟上飲酒,不能知道好友會變成混賬玩意;他能痛痛快快地率軍出擊,千里單騎生死不懼,能夠砍掉地上的項上頭顱,卻不能改變這個世界。
他對著整個世界揮刀,刀卻落在了空氣里。
正義也好,原則也好,在世界面前就是個笑話。
而他除了破口大罵什么都做不到。
柳言握著夜明珠一言不發,任由陳葛光破口大罵。
“你他媽說話啊!以前不是每次都你贏的嗎?”陳葛光嘶啞著聲,他近乎是在咆哮,聲音卻又低得幾乎聽不清。
他那么地憤怒,聲音卻那么地低。
說啊!說啊!
反駁他啊!
陳葛光記得以前每次和柳言爭論什么的時候,贏的總是柳言這家伙。柳言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總是一針見血,將他駁斥得啞口無言。
這么言辭如刀的一個人,怎么就不說話了?
像以前一樣,辯駁他,讓他知道自己是錯的啊!那樣子他守在黃沙里的十幾年才不會像個笑話。
可是柳言一言不發,他的面龐像是僵硬了般,握著夜明珠的手關節泛白。
啞巴一樣。
陳葛光松開了手,不再罵了,他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著黑暗中走去。
這里是納姆的王城,是混沌紀元中古帝的王城,這里有著高大的騎兵,有著可以將人燒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的火,前面的黑暗暗得像是粘稠的液體,里面隱藏著無數的殺機。他不是修仙者,提著一把在這種力量前毫無作用的刀,在這里就是一只螻蟻。
可那又能怎么樣?那又能怎么樣!
管他的,去他的。
“不要亂走。”
柳言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很低。
“關你屁事。”
陳葛光頭也不回,罵。
這會子他一點兒也不像是出身名門望族的人了,和生活在瓜州終日與沙漠為伴的士兵沒什么兩樣。
是了,他不是陳家的大少爺,不是什么見鬼的名門望族之后。
他是瓜州泉捷左廂第一軍的都指揮使,是那些沒讀過什么書,不知道什么叫做“圣人之道”的士兵的將軍。
陳葛光想起那個被黑火焚為灰燼的年輕小兵。
當初他在沙漠中救了那小兵一命,所以哪怕面對宛若有鬼神般力量的顏先生,也愿意拔出刀呵斥對方放肆。而瓜州這里的騎兵,他們大多目不識丁,但是因為他用心地治理著瓜州,所以哪怕是畏懼著被稱為鬼城的禁地,也愿意跟他一起踏進來。
最后全都埋身黃沙。
死的不明不白。
陳葛光咧著嘴,扯出笑。
所以他這么憤怒地罵著顏先生——哦不,柳言——又算得上什么?率領信任自己的士兵,將他們帶上死路的,不就是自己?明知道皇族暗衛所執行的,一定不是安全的任務,他不是仍舊服從于密令?
連他自己,也是活得卑鄙。
“我倒寧愿你已經死了。”
徹底走進黑暗之前,陳葛光停下腳步,忽然說了一句。
語氣已經不再激動,不再憤怒。
像死水一樣平靜。
柳言不說話。
他躺在地上,看著自己一直以來都瀟瀟灑灑肆無忌憚的好友提著刀走進了沉沉的黑暗中。
“哈。”
他垂下眼,看著手中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