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這段往事,到了人生盡頭的時候,長孫毅仍是記得清楚,因為這往事太過慘烈,偏他還無從與人說起,因為不是親見,無人會信他啊。
“沒人知道江闌他們在那宅子里遇到了什么,”老國丈跟榮棠說“老夫進去的時候,江闌已經死了,還活著的一個兵士,老夫不認識,那年輕人看著老夫,目光兇狠,張嘴沖老夫吼叫。”
“他沖你吼叫”榮棠插話道。
“吼叫,”老國丈閉著眼睛,聲音很是微弱地道“像傷獸,他,他沒等老夫反應過來,就一頭撞向地上的刀,那刀刀刃向上,他一撞,就斷了頭。”
斷頭,老國丈的這個用詞讓榮棠的眉頭猛地就蹙起,這樣的死法,不是跟他們殺死程老漢時用的法子一樣
“江闌他們的尸體都是尸首分家的,”老國丈又道“后院還有尸體被燒過,差不多成了灰。”
榮棠問“被燒成灰的,也是兵士”
“看不出來,”老國丈喘一口氣,“整個花園都著火,死人被燒得就剩了幾根骨頭。”
榮棠低頭,見到自己握得很緊的拳頭。
“老夫知道事情不正常,”老國丈道“按照軍中的規矩,老夫當即就下令將江闌他們深埋,將那座宅院封了。等南都城平叛結束之后,老夫命人去查,那座宅院曾是衡陽王身邊的一個謀士的住處,那人叫鹿鳴,他有一幫信徒,自稱信奉長生教。”
“后老夫想命人將江闌他們的尸體挖出,重新安葬,”話說到這里,老國丈的已經不見肉的面頰顫動幾下,“可殿下你相信嗎土被挖開,那土下竟傳出了人聲”
若不是之前親眼見了程家父子,自家外祖這話,榮棠是真的不會信的,可如今榮棠只覺得心底有寒氣升起,“所以你又下令將土填上了”榮棠問老國丈。
老國丈一聲嘆息。
“你,”榮棠一時間語塞。
“不過皇后娘娘恨我,我也不冤,”老國丈卻又道“有圣上心悅在前,我怎會讓她嫁與江闌”
這話榮棠仍是插不上嘴,只能是看著老國丈。
“三十年,”老國丈說“太平了三十年,沒想到三十年后,老夫又聽到了長生宗這個名字。”
“你找過鹿鳴”榮棠低聲問。
“找過,可沒找到,”老國丈看向了榮棠,要說有怨氣,老國丈對榮棠當然有怨氣,這是親外孫啊,多年來對長孫家正眼不看一個,一手斷了長孫家的將門之路,心有怨氣這么多年,如今人之將死了,老國丈又發現,他這會兒對榮棠沒怨氣了,親生的女兒與他是仇人,他又能指望榮棠這個外孫兒什么呢
“長生宗是大敵,”榮棠則看著老國丈道“是生死之敵。”
聽榮棠這么一說,老國丈發現自己心安了,兒孫的事他也管不了了,與母儀天下的那個女兒,今生也就這樣了,想必來生也沒有再做父女的機會了。老國丈就想著,臨死之前,他求一個國泰民安,也就足夠了。
“唉”老國丈嘆一口氣。
榮棠坐著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老國丈與他說話,伸手試一下老國丈的鼻息,方才還在跟他說話的人,已經鼻息全無了。
在榮棠來之前,長孫府的人已經替老國丈換上了一身新衣,榮棠替老國丈將扯得有些開的衣領理一下,這才站起身。
臥房門外,長孫幾房的人都已經到齊。
榮棠拉開臥房的門,與就站在門前的長孫錦風道“長孫大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