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出來,李牧云徑直上了自家等候在宮門之外的小馬車。
別的三品大員總是跟著諸多小廝侍衛,馬車也是朱漆華蓋,可他的馬車卻只是一輛青幃小馬車,駕車的是個四十多歲長相十分質樸老實的男人,是他府中的門房。
李牧云雖然出身貧寒,可如今已經是三品大員,這樣的品階,所領的俸祿足夠他給自己整飭一道華麗的排場,可他沒有,他的衣裳只有兩套官府和兩件顏色樸素的長袍,他也沒有高壯的護衛小廝,每次輕車簡從,比那些四五品的官員還要清正。
因為這份清正,李牧云在朝中官聲極好,更是得皇帝的看重,想要巴結拉攏他的人不在少數,可他不僅絲毫不動心,態度也并不尖銳,所有的示好被他不動聲色的擋了回去,片葉不沾身,也從不給自己結任何仇敵,這在大周朝堂之上,是十分不容易的。
深秋的天氣一日比一日寒涼,李牧云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衫,因為本來就瘦的關系,整個人愈發顯得清瘦纖弱,他將有些發冷的手曲在袖子里,等捂得暖和了方才拿出來,又將袖袋之中裝的一本奏折謄抄拿出來看。
這份謄抄是成王今日上上去的,后來皇上看過,直接讓人將謄抄一式兩份送到了他和鄭白石的手上,晉王府的案子雖然暫時斷在了坤寧宮,可是成王言辭激烈,仍然覺得朱于成的死分明是畏罪自殺,而朱于成背后必有人在唆使!
一旦揪出這個人,晉王府的尸骸案必定會真相大白,不僅這樣,成王還提起了去歲的晉王案,或許已經定案的晉王謀害瑾妃案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這份折子猶如大石投入了平靜的湖水之中,頓時引起了朝堂之上的一片嘩然,去歲的晉王案本來是皇帝逆鱗,這折子一出,眾人都以為皇帝必定大怒,可叫眾人意外的是,皇帝竟然十分平靜的將成王所言看了進去。
據聞皇帝沉思良久,大抵也是想到了自己的長子和最寵愛的瑾妃之間不至于像外界傳言的那般不堪,最終,他將折子給了李牧云和鄭白石。
這意思很明顯,成王所言并非沒有道理,他二人需要細細思量。
李牧云揉了揉眉心,他的年紀不算太老,樣貌亦十分清俊,書生氣頗重,可大抵笑的太少,身上透著一股子老學究似的沉悶肅穆,仿佛在古籍經典之中浸淫的太久似的。
他再度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眼底閃出明滅不定的光。
難道,晉王的案子真的要被翻出來了嗎?
李牧云將這份謄抄重新放進了袖袋之中,一雙眸子微微閉著,靠在車壁之上假寐,他的性子溫和,擅長不動聲色,如果像,雖是可以讓自己成為最不起眼的那個,這一點上,便是他的半個師傅……沈毅都做不到。
李牧云腦海之中浮現了第一次見到沈毅的樣子。
他穿著一身醺色的官服,整個人好似一柄利劍似的從外面的天光之中走進來,他一雙眸子亮的逼人,笑意卻猶如清風拂過山崗,一下子將大理寺公堂之上的陰霾都驅散了開,在這個堆滿了大周最為險惡殘忍的兇案卷宗的地方,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越來越克制越來越壓抑,可沈毅不會,他是一柄無往不利的劍,劍身精鐵打造,就算斬過再多的兇犯,只要將血拭掉,那劍身仍然精光锃亮,罪惡的膿血不會在劍身之上留下半分污濁晦氣。
過剛易折,李牧云心底嘆息了一聲。
沈毅可以斬盡天下所有的平民囚犯,可一旦觸及皇家……
即便是精鐵的劍身也禁不住生出了裂紋。
這個世道只有皇權沒有天理啊,連律法都是天家之物,沈毅的權力是皇帝給的,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會想在晉王案中力挽狂瀾呢……
李牧云嘴角牽了牽,看不出是嘲諷還是苦澀。
“咯噔”一聲,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李牧云緊閉的眸子猝然睜開,素來不顯山露水的眼底閃過一絲暗芒,不對,從宮門口到自己的府宅,需要兩盞茶多一點的時間,現在明顯距離自家的宅邸還隔了三天街的地方,馬車為何停了?
精確的認知讓李牧云背脊一挺,就在這時,車簾被人一把掀開,魯霄帶笑的臉出現在了李牧云的眼底,一看到魯霄,李牧云便知道了來者是誰。
“李大人,我們王爺想和您說幾句話,請您去前面的茶肆吧。”
天色已經暗了,這條街偏僻冷清,尋常也不見幾個人,卻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
對方是成王,他沒有理由拒絕,李牧云淺吸口氣,彎身出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