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感情上說,韓岡其實對蕃人持有強硬態度的向寶比較認同。不過他擁有的理性告訴他,在漢人遠少于蕃人的河湟地區,只能以招撫為主,否則就是把吐蕃諸部推往西夏一方——秦州漢人才是十多萬丁口,而單是古渭州的蕃人就能與秦州相當,而古渭以西,蕃人數量更是古渭的數倍乃至十倍——但單獨對上一個部族,卻有殺雞儆猴和曲意安撫兩個選擇。
在王韶與韓岡商議過的計劃中,鎮服古渭應是河湟拓邊的預演。諸多的蕃族,混亂的內部,再有便是外部勢力的插手,古渭面臨的局勢,與河湟地區一模一樣。使得古渭寨相當于一個具體而微的河湟地區。
通過在古渭的試行,一系列紙面上的措施、策略可以得到現實的驗證,有問題的地方能及時修改,而得到確認的手段便可在拓邊河湟時加以推廣。更重要的是,能夠籍此鍛煉出在拓邊河湟的行動中,派得上用場的人才。
自太宗之后,大宋再無開疆拓土之舉,反而連連失地。拓邊河湟,在本朝并無前例可循。可以信用的部下,幾乎都如韓岡一樣,并無實績可言;秦州的軍隊,守土有方,而進取不足。而王韶自己,其實也是紙上談兵,從來沒有真正處理過實際軍務。如果能通過在古渭的預演,錘煉出一支精干的隊伍,王韶當然求之不得。
征服河湟的計劃,大體是上就是通過消滅木征,奪取河州,來懾服以董氈為首的吐蕃蕃部。收服古渭諸部也是大同小異,古渭寨已經立定根基,相當于奪取了河州,再拿兩個不順從的蕃部下刀,便可趁勢威服青唐,利用他們去壓制古渭的其他蕃部……
“就是納芝臨占部人丁太少,不然就能通過支援他們來壓制古渭諸多蕃部了。”韓岡不無遺憾的說著,他并不喜歡青唐部,如果納芝臨占部與青唐部實力接近,他肯定會提議拉攏前者,而消滅后者。
王厚點著頭,他與韓岡有著同樣的看法:“畢竟是漢家苗裔,好歹也比青唐部的蕃人要親近一點。”
河湟蕃部其實并不全都是血脈純正的吐蕃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唐時陷蕃漢人的子孫。唐朝對吐蕃的戰事,自高宗朝起,便多有一戰覆沒十余萬的慘敗。薛仁貴慘敗大非川,李敬玄、劉審禮敗于西海【青海湖】,一次十一萬,一次十八萬,都是如同字面意義上的全軍覆沒,兵敗被俘的將士數以萬計。
而自從安史之亂后,大唐勢力中衰,吐蕃乘勢擴張。安西、北庭兩大都護府與中原的聯絡被切斷,河西走廊上的諸多州縣皆盡淪陷于吐蕃之手,吐蕃大軍甚至能在長安城三進三出,被因此而擄走的,還有世代居住在河西州縣里的,數十萬計的漢人也多半成為吐蕃的奴隸。
普通的漢家百姓,被吐蕃人‘穴肩骨,貫以皮索’,成了逐水草、牧羊馬的奴隸;而稍通文墨的士人,則在手臂處被刺上‘天子家臣’的字樣,被吐蕃贊普錄為家奴。
三百余年的時間里,華夏貴胄漸次淪為胡虜。如今吐蕃部族中有許多原本是漢家苗裔。尤其是河湟青唐,也就是王韶的目標地區,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的漢人世家轉化而成的吐蕃部落。
納芝臨占部,又稱張家族,族酋皆為張姓。秦州有安家族,大馬家,小馬家;古渭有張家族,丁家族,再遠點的,還有邢家、周家、章家等部落。其起源都是一個個吐蕃化的漢人世家。
這些有著漢人血統的部落,其首領酋長‘例會漢言,多識文字’,而且由于勢力不強,屢屢遭受正牌吐蕃蕃部欺壓的緣故,往往親附于宋室。在王韶的拓邊計劃中,他們都是能成為有用助力的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