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什么想法王安石不知道,但韓家在相州的事,王安石卻是知道的。
韓家在相州世代豪族,權勢熏天。相州的土地一多半都姓韓,相州百姓又有多少家不欠韓家的高利貸韓家家業大,要用錢的地方多,每年的收入,田地的租佃是一塊,而高利貸的利錢也是一塊。但青苗貸一施行,每年十幾二十萬貫的高利貸利錢都會被官府取了去。韓家難道要喝西北風不成
韓琦說青苗貸是為了扶貧濟困,抑制兼并,不該收取利息,這樣才能讓百姓受惠。而與韓琦一樣,執這樣說法的反對者有很多。他們其實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看起來是為百姓說話,但實際上對朝廷毫無收益的法令怎么可能持續下去,真的按照他們說的來,怕是又有人會跳出來說是虛耗財稅,懇請罷去。多少與國有益的法令就是這么被阻止的。
但這事王安石不能明白的指出來,韓琦的地位不同。英宗皇帝是他扶植上去的,就憑英宗不肯出席仁宗大奠之大不孝,若沒有韓琦居中調解,如今的曹太皇說不定已經把英宗給廢掉了。而今上登基時,韓琦又是以宰相身份,依遺詔輔趙頊坐上御榻。
相三帝扶二主,韓琦的功勞,不比前朝的郭子儀稍小,實實在在的定策元勛。韓稚圭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朝野內外無人可比。王安石也自知不能相提并論,單是資歷、人望和權威就差得太多。盡管就是因為這些功績、人望、權威,使得韓琦不得不避忌出外,但只要他遠遠的說一句,東京城照樣得抖上幾抖。
如今在天子周圍,還有誰不反對新法的好不容易安排了呂惠卿為崇文院校書,在天子近前以備咨詢。但據說呂惠卿的父親最近身體并不好,可能過段時間他的第一號助手,便要丁憂歸鄉。
均輸法得罪了京城里的豪商們,因為他們通常與宗室聯姻最多,所以一并得罪了宗室。青苗法得罪了以高利貸為生的地方上的世家大族。農田利害條約還好一點,不過是鼓勵地方修造水利,多多開辟荒田,可說不定在實行過程中,地方官員會攤派勞役和費用,還是會惹到一批地方世族。
太急了!王安石視線漫無目標在黑暗中游走,心中嘆著,實在是太急了!一次過便捅了幾個馬蜂窩,如何不會朝野騷動。
可若不是年輕的皇帝心急,他又何必接二連三推出各項變法條令一年頒布一條,有個緩沖的余地,方才是正理。
變法之要,首在得人。他王介甫仕宦三十年,沉浮官場,縱然不愿同流合污,卻如何不知循序漸進的道理讓提拔起來的人才在歷練中分出高下,辨明賢愚,這才是正道。但天子等不得,國庫等不得,均輸法、青苗法,農田利害條約,一樁樁法案頒行得如此倉促,不都是因為趙頊想快點看到成果,所以要盡速充實國庫嗎
可現在好了,因為韓琦的一封奏章,趙頊便變了顏色。
王安石悠悠長嘆,若天子不能堅持,他入朝兩年來一番心血又是何苦
如此下去,一切都要打回原形,就像仁宗慶歷年間的那次新政,起得轟轟烈烈,去的悄無聲息。范文正當時的人望并不在自己之下,意欲革新的意志尤其堅定,他一筆一勾的劃去不合格的官員,連‘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的話都說出來,歐陽永叔又拋出了《朋黨論》,以對抗呂文靖【呂夷簡】一派的指責,為了推行新政,他們得罪多少人但最后,仁宗皇帝退縮了,還是一切成灰,出京的出京,貶職的貶職,煙消云散,仿佛一場噩夢。
說起來,如今變法的危局,其實就是慶歷新政的翻版。如果不能度過這道難關,二十年前范仲淹的失敗和落寞,便是日后他王安石和他的一眾助手的下場。
王安石絕不甘心!
他等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實現心中抱負的機會,哪能就這么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