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到古渭之間的渭水和藉水總長超過三百五十里,這一點,去樞密院一查軍鋪里程便可知曉。三百五十里有多長從東京往西京洛陽是三百五十里,往南京應天【今商丘】是三百里,往北京大名又是三百五十里。東南西北四京所括田地不啻千萬頃。即便秦州西北都是山地,但山谷之中,河水兩岸,難道不是宜耕平地!會只有一頃四十七畝!”
韓岡一番話理直氣壯,說得合情合理,語氣更是斬釘截鐵。張戩程顥都露出了深思的神色。韓岡也不停下來喘口氣,此時他氣勢正盛,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
“所謂由微見著,見一葉落而知天下已秋。萁子見紂王用玉著而知殷之將亡。竇舜卿欺君罔上以至如此猖狂,他今日能妄言三百里河谷只有荒地一頃四十七畝,他日未嘗不能偽造軍籍,貪污軍餉,甚至諱敗為勝,欺瞞朝堂。兩位先生皆是御史,難道不該奏明天子,窮治竇舜卿欺君之罪,斬其首以正綱紀!”
最后一句,韓岡狠狠暴出。以一介從九品的身份,對高高在上的竇舜卿喊打喊殺,程顥無奈的搖搖頭,而張戩卻沒有呵斥他的無禮,沉吟了半晌,他又道:“……按竇舜卿所言,一頃四十七畝只是荒地數目。若是有主的,即便是蕃人,也不能計算在內。而王韶的萬頃也是說的無主荒地。”
韓岡笑了:“天祺先生有所不知。遠的不說,單是開封府,寸土寸金,但沒有開墾的田地,難道就找不出一兩頃來。韓岡西來,在黃河灘邊,河堤之后,可是看到了不少長滿衰草的荒地。天下四百州兩千縣,哪一州哪一縣的宜墾荒地沒有個千百頃
再說秦州荒田,竇舜卿的解釋更是可笑。體量荒地,并不是蕃人說哪里是他的,便把地算到他頭上。總得是世代居住、開墾、放牧的地面才能算。打秦州主意的蕃人從來不少,總不能隨便一個部族出來說秦州城是他家的,就把秦州城給他們吧
甘谷城所在的甘谷不過六十里長,就有田四五千頃,里面雖有上萬蕃人定居,他們也鬧了多次,但最后也不過給了他們一半田而已。秦州地面廣大,十倍于內地軍州,但人煙稀少,不及江南一縣。地大人少,可能沒有荒地”
韓岡一陣話就像疾風暴雨,把竇舜卿的奏章戳得到處是洞。稍稍喘了一口氣,他有些疲憊的說著:“雖然說了這么多,韓岡卻是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會有如此明目張膽欺君罔上之人。非是韓岡有膽懷疑兩位先生,實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不知天祺先生、伯淳先生,能否將此事的來龍去脈為韓岡說上一說。”
張戩和程顥交換個眼神,各自點了點頭,程顥開口,便詳細的向韓岡說明這一樁荒謬絕倫的公案來。
事情其實很簡單。王韶的奏章是半個月前,也就是韓岡剛剛離開長安,走上潼關古道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天子的案頭。趙頊見奏折上說得有情有理,心道有了萬頃屯田之地,困擾他多時的河湟拓邊的糧餉問題,便可以得到部分解決。
欣喜之下,趙官家便立刻下詔讓秦鳳路確認,以便能及早施行。但十天后,也就是今天,秦鳳路發來的回復卻說,王韶所言萬頃宜耕荒地并不存在,經過經略司竇舜卿竇副總管的一番考察測量,發現所謂的荒地,只有一頃四十七畝!
如此一來,王韶便犯了欺君之罪,得到了攻擊王安石的新武器的一眾臣僚欣喜如狂。中書門下和樞密院同時下令徹查王韶之罪,御史中丞呂公著也明確說要去寫彈章,而御史臺的其他御史也不可能放過王韶。張戩和程顥則想到韓岡正好是王韶所薦,又從秦州來,便想從他嘴里再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