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舜卿、李師中是瘋了,韓岡現在腦子里只有這個想法。
對于秦鳳經略司對河湟戰略下的絆子,韓岡雖早有所料,但也沒想到理由會如此荒謬。竇舜卿的做法實在太不聰明。三百里河道上只丈量出一頃四十七畝的荒地,這不是瘋了不是!
王韶口中的萬頃荒田其實只有一頃,李師中的無恥和竇舜卿的愚蠢所編就的謊言,危言聳聽,駭人聽聞,欺君欺到這份上,王韶實在是萬死難辭其咎!但這樣的謊言根本騙不過明眼人,其實很容易戳穿,韓岡樂得看他們發瘋。
可韓岡也明白,謊言重復千遍也許成不了真理,但重復個三五遍就能給人洗腦了,關鍵是看誰在說。他這可是經驗之談,無論前世今生,皆是有過。若是趙頊身邊的人異口同聲都這么說,就別想大宋天子能洞燭千里,明察秋毫。一旦趙頊真的信了,王韶決沒有好下場,自己也要跟著倒霉。
不過只要趙頊耳邊的大合唱中有了一點雜音,那就完全不同了。王韶是趙頊親自提拔起來的,他的《平戎策》也是先遞到趙頊面前,趙頊看好此策,才交給王安石的。趙頊本身,也是期待著王韶能夠成功。
從人性來講,皇帝不可能喜歡聽到有人說開拓河湟這項戰略的壞話。人總是聽到自己想聽的,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如果在一面倒的攻擊王韶的聲音中,有一個不同的聲音出現,那么趙頊就會猶豫,便不會立刻作出決斷,肯定會再派親信去秦州確認。
這樣一來王韶便有了緩沖的時間,對于竇舜卿和李師中的謊言,他就可以從容的上章自辯。身為天子耳目,秦鳳走馬承受劉希奭必然被征詢意見,不出意外應該也會為王韶說句話。一旦兩方打起嘴仗,就不是短時間內便能吵出個結果。一旦拖到王安石出來視事,此番風波必然迎刃而解。
所以就要看程顥和張戩了,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超越派系之爭,為王韶爭取一下時間。韓岡輕輕敲著馬鞍,指尖彈在皮革上,發出噠噠的聲響。租馬人識趣的住了嘴,知道租他馬的小官人正在想事情。輕抖馬韁,走到前面去領路。
韓岡對程顥和張戩的人品還算放心。以他這些天來對兩人性格的了解,相信他們不會昧著良心去附和竇舜卿的說法。即便他們不會支持王韶,但秉著公心、執中而論卻沒有問題,而王韶也只需要朝廷派人去秦州公正的測量田地,讓事實可以說話。
說起來,反變法派雖然對均輸、青苗都是眾口一詞的反對。但實際上王安石的反對者們卻是分作兩類,一類是利益之爭,一類則是理念之爭,并不能混而一談。
利益之爭,來自于身家利益被侵害的階層,主要是擁有大量產業的士大夫、宗室還有京中豪商。青苗貸傷了他們放貸的收入,又影響到他們兼并土地,均輸法讓京城豪商——主要是各家行會的行首——無法再通過壟斷入京商路來謀利,所以他們對青苗法和均輸法皆深惡痛絕。
而理念之爭,就是那些真心認為與民爭利是不對的儒生們。他們認為與民爭利有失朝廷體面,青苗貸應該貸,可不該收取利息,至少也得少收利息。這類人人數不多,但各個都有甚有名望。張戩和程顥都是其中一分子,甚至包括張載也是這般想的。
對于此,韓岡并不驚訝。張載是儒學宗師,又精通兵事,天文地理并有涉獵,但不代表他精于財計和治國。當年張載和眾弟子們還正兒八經的討論要如何恢復周時的井田制,以抑制如今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韓岡的前身當時也在場,還聽得眉飛色舞。而程顥程頤雖然與張載學派有別,觀點相異,但也是一般的把周制頂禮膜拜,同樣想著要恢復井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