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又是一怔,轉念一想,忽然明白了章俞的用意。再一瞥被驚到了的張戩、程顥,心中暗喜,章俞這忙幫得真是好。他謙虛的笑道:“跟兒女私情無關,只不過是想著做事全始全終罷了。”
程顥欣慰的點頭笑了起來。張戩也臉色稍霽,道:“平常人都盼著能在東京任官,玉昆你卻往外走。不受官祿之誘,不枉你平生所學。”
“同為天子治事,本不該分京內京外。韓岡也是按著先生們過往教誨行事。”
韓岡和章俞一搭一唱,讓餞行宴上的氣氛為之稍緩。
對韓岡的本心而言,東京雖好,卻也不是久留之地。他先前已煽風點火,現在便得隔岸觀火。在京城這座舞臺上攪風攪雨,過了把癮之后,韓岡樂得離開接下來的狂風暴雨遠上一點,躲在秦州掙自己的軍功。
在王安石穩固自己地位的這段時間里,王韶必然能得到最大限度地支持。只要沒有人扯后腿,河湟開邊的難度其實并不高,畢竟依照王韶《平戎策》中的計劃,他的主要任務,不是征戰,而是收服。即便動起刀兵,也是以殺一儆百為目標。
韓岡還記得有一次與王韶談起過歷朝歷代的開邊拓土,炎漢四百年里,韓岡對衛霍敬佩有加,對班馬贊不絕口,但當時王韶卻說這些都不差,但他最羨慕的卻是司馬相如。韓岡很奇怪,寫些詩賦勾引寡婦的文人有哪里值得羨慕問為什么,王韶則嘆了一口氣,答道‘無人作亂’。得到提示,韓岡從記憶中找到司馬相如的傳記,也不得不苦笑點頭。
司馬相如奉使持節定西南夷,‘至蜀地,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對比上司馬相如的所受到的擁護,王韶的境遇就可悲得很了。至少韓岡就無法想象,王韶到秦州,李師中領著一眾官吏出城相迎,竇舜卿、向寶等人跨弓持弩為王韶打前站,秦州父老皆認為他們這么做是件榮耀之事,會是個什么模樣!這實在太瘋狂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但之后的哪一朝又能跟充滿大無畏的開拓精神的漢代做比較即便是唐朝,在安史之亂后,也成了一個任人蹂躪的小姑娘了。哪像漢朝,即便到了軍閥混戰的末年,照樣控制著邊境的領土,追著烏桓、羌人這些異族打,‘國恒以弱滅,而漢獨以強亡’本就是說了這個道理。
自古送別皆以詩賦表離情,張戩和程顥卻無意如此。韓岡本不擅詩詞,他們也不會讓韓岡難做。餞行宴后,他們對韓岡殷殷的一番叮囑,便與他舉手揮別。作為官員,今日己送人,明日人送己,都是常事,再無半點小兒女態。
韓岡沖著兩位師長一揖到地,便翻身上馬。劉仲武等了一陣子,見韓岡終于過來,便等不及立刻再次動身。章俞和路明還要再送一程,按他們說法,要到城外十里再回頭。
只是沒行多久,突然一個小女孩擋在了路前,沖著韓岡他們喊著:“可是秦州的韓官人”
韓岡很詫異的看著小女孩:“我就是韓岡!你是……”
“這不是周小娘子身邊的小女使嗎”章俞一下叫破了小女孩的身份,又轉過來對韓岡低聲笑道:“恭喜玉昆了。”
“小婢墨文,我家姐姐想跟韓官人說兩句話。”墨文認認真真的說著,韓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就在不遠處,大樹旁,馬車邊,一個俏麗脫俗的身影正靜靜地站著,一雙如含情秋水的雙瞳也定定的望著自己。
韓岡向章俞他們說了抱歉,便下馬朝周南那邊走去。走得近了,韓岡便看清了在周南的臉上,有著欣喜、羞澀,還有顯而易見的緊張。
“周小娘子是來送韓岡的嗎”
韓岡的單刀直入讓周南猝不及防,擅長歌唱如百靈鳥般的她一下變得笨拙了起來:“……是……是來見,不,是來送官人。”
“那就多謝小娘子的一番心意。”
“不……”周南很大膽的抬起頭,一雙本是柔波隱隱的雙瞳變得堅定,與韓岡對視著,“小女子不想送官人,只望能常伴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