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反常必為妖,韓岡對王韶很了解,他們都是一類人,心思極重,城府甚深,說話基本上都會在心中繞個幾個彎子,才會說出來。王韶對他兒子可以毫無顧忌說著些犯忌諱的話,卻也從不開玩笑,既然如此,他又怎么會跟自己說這等不著調的話。
所以韓岡自那天之后就有了心結,想確認一下王韶到底是不是對自己有了忌憚之心。如果有了,韓岡就肯定要防備起來,王韶再親近,都不如自己可靠。
就拿今次去青唐部說服俞龍珂的事來說,最好的人選決不是韓岡,而是身為太后親叔的高遵裕。他出面做說客,俞龍珂投過來的可能性要比韓岡出面至少要大十倍。王霸之氣一放,小弟納頭便拜都不是不可能。身份越貴重,說話的分量就越重,此事理所當然。
不過韓岡甚至王韶,都不能提議讓高遵裕去找俞龍珂。請太后叔叔親犯險地,即使能成功,都會被記恨——君不見寇準力勸真宗親征,在澶州定下盟約后,真宗皇帝高興了幾天,可王欽若一番話就讓他翻了臉,還為詞典添了條成語‘孤注一擲’——高遵裕就是去做說客,也必須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思。
而次優的選擇便是王韶。經過了托碩部之事,王韶在秦州緣邊地區,尤其是青渭,已經有了不低的聲威。本人又是提舉蕃部,他去找俞龍珂,名正言順。不像韓岡,他的兩個差遣都跟蕃部毫無瓜葛。
韓岡相信王韶和高遵裕都能看出這一點,所以他才會自我推薦。正常情況下,王韶肯定會反對。可事實證明了韓岡的猜測,王韶果然對他產生了忌憚之心,讓自家先去找俞龍珂,而不是選擇機會更大的方法。而且看王韶點頭的速度,他跟高遵裕應該早就商量好了。
王韶又是什么時候對自己忌憚起來的韓岡想不出來,不是找不到原因,而是可能的原因太多了。
王韶和王安石之間有書信聯系的事,韓岡知道,他現在都懷疑王安石是不是把他的幾條不能曝光的意見都跟王韶說了,但怎么想都覺得不可能。
要不然就是對付向寶的事,王韶雖然接受了他的計劃,但向寶的結局,也許讓王韶心中有了兔死狐悲的想法。韓岡并不后悔當時自己的手段,因為他要自保,但在王韶面前,當時的確是應該再裝一下的。
韓岡的頭有些痛,總是揣測人心,其實是很累的一件事,但不去想那么多,心中的不安全感,卻會讓韓岡感到更累。
這也許是聰明人都免不了的煩惱。韓岡苦笑著,將疑心藏在心底,與王舜臣帶著一隊騎兵,踏著月色向北行進。
韓岡最終還是放寬了心。因為王韶心里的想法對他沒有任何意義。就算王韶把他當作洪水猛獸看待,只要小心謹慎,做好自己的事,也不會有什么問題。還是那句話,能走到眼下這一步,韓岡靠的是自己,而不是王韶。現在也是王韶需要韓岡的幫助,而不是相反。
抬頭看著掛在五月初的夜空中的如鉤彎月,韓岡突然想了起來,今天可是端午,應該掛菖蒲、艾葉,薰蒼術、白芷,喝幾杯雄黃酒,鎮一鎮惡日的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