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收戈止,苗授便收起了他在戰場中表現出來到嗜血和瘋狂,重又變得溫文爾雅,問候過韓岡之后,便微笑著親手給韓岡倒了一杯熱酒,表示自己心中的謝意:“今次一戰多得玉昆之力。若非玉昆你及時趕回,并抵擋了禹臧花麻的偏師,這一戰還不知會有什么結果。”
“下官僅僅是跟偏師廝殺,而獨力對抗禹臧家主力的還是都巡。論功勞,還是都巡更大一點。”韓岡自謙的說著。他跟苗授對飲了幾杯,熱騰騰的酒液下肚后,就仿佛有一團火在腹中傳開,將滲入體內的寒氣全都驅散。
熊熊火光映紅了韓岡滿面風塵的一張臉,想起剛剛結束的一番大戰,他心中后怕不已。今日一戰,雖然的確是勝了,但現在他回想起來,卻勝得很險。若是禹臧花麻肯硬拼,勝負還未可知。他搖晃著酒盞,“其實禹臧花麻如果再能堅持一下,說不定我們就敗了。”
苗授搖頭笑道:“跟著禹臧花麻出戰的都是族中子弟,又不是沒干系的外人,哪里會真的硬拼到底被他丟下的那群背時貨,玉昆你也該聽了他們的供詞,都不是禹臧家的人,只是些附庸而已。丟下自家人,禹臧花麻回去后不好交代,但拋下附庸,讓自家子弟得以安然回返,卻能讓禹臧族中老人們都閉上嘴。”
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無意在自己人面前虛言掩飾,苗授推心置腹的跟韓岡說道:“說句實話,我等為求一個封妻蔭子,不會吝惜下面士卒的性命。但蕃人就不同了,正常情況下誰也不會拿著自家子弟跟人硬拼……玉昆,你可知道為什么過去的三十年,官軍總是被西賊伏擊”
“貪功累事!”韓岡不假思索,這在國中都已是定論了。
“說得沒錯,正是因為貪功!”苗授盯著火盆中跳動著的明紅色火焰,同樣明亮的焰火也在他的瞳孔中閃耀,“任福、葛懷敏,哪個不是因為貪功才丟了性命而相對于官軍,西賊就很少會吃埋伏。他們出來征戰,僅是求錢糧財帛而已,盯準了肥羊搶一把就走,遇上危險那就繞行。不想著博取功名、爭權奪利,便不會跳入陷阱……”他突然一聲嗤笑,“這大概也可以算是無欲則剛吧!”
韓岡喃喃的揣摩了一陣,起身向苗授道謝:“多謝都巡指點。”
苗授的確是在指點韓岡,他的話其實已經很隱晦的向韓岡說明了伏擊為何會失敗。
韓岡是把這群吐蕃人當作了跟自己以及他所熟悉的秦州文武官員來設計,但除了禹臧花麻等地位最高的幾人外,剩下的其實不過是些強盜罷了,根本不會為了戰功而讓自己身陷險境。
前面設伏時韓岡竟然忘了這一茬,讓吐蕃人跟在后面揀了一堆便宜。一直到了伏擊圈,看到追擊的對象都已經把身上的東西都丟光了,這群吐蕃人失去了追殺的理由,所以才會干凈利落的退回去。若是少讓人丟些東西,也許韓岡所設計的對象,真的會一直追到伏擊圈中。
‘強盜的思維邏輯當真是讓人難以理解。’韓岡心里想著。大宋周邊的蕃部,一直以來都是把漢人當作肥羊來宰割,靠著劫掠來的財富滿足自己的,不論契丹,還是黨項,都是一般無二。在韓岡看來,這些蕃人都是些養不熟的餓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