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月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掩蓋了秦鳳路通往關中腹地的官道。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天地之間皆是白茫茫一片,山巒河川盡被掩去了蹤影。即便今天的黃歷上正正印著宜出行三個字,卻不會有人會認為在這種天氣下離家外出,會是件吉利的事。還在路上艱難跋涉的行人,無不是叫苦不迭,而躲在家中避雪的人們,也要擔心著雪勢過大,壓塌了家里的屋頂。
不過還有人對這場雪歡欣鼓舞,并不是想著瑞雪兆豐年的農夫,而是一些開客棧的店家。
比如在北莽山下官道旁開店的何四,他這路旁小店由于離著東面的馬嵬驛只有五里多地,往常一天能有兩三個客人住店已經很難得了。大多數的時候,后院的客房都是老鼠比人多,只能靠著賣些茶水吃食來貼補家用。但從前兩天開始下雪時起,住店的客人立刻多了一倍,到了今日,雪勢突然轉急,一連三四家商隊都不得不停了下來,擠到了何四家的這間有些破敗的小客棧中。
先披著蓑衣從小門出去,把門頭上挑起的酒旗抖凈積雪,掛到門口更顯眼的地方,再回來在廚房里吩咐自家的渾家,把每盤菜的份量弄少一點,酒壇里再多摻一瓢水,何四便又喜滋滋的轉回廳中來。
廳中火盆倒是升得很旺,何東主也算是有良心的,并沒有把火炭像酒菜那樣做了克扣,不然照著現在寒風從遮掩不住的門縫中一個勁透進來的樣子,這廳堂就不能待人了。
小小的客棧大廳中,此時擠滿了客人。除了當年開張時,親朋好友來捧場的那一天,何四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店中,每一張方桌邊,都有人圍坐著。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擠在一桌,吃著沒甚滋味的飯菜,喝著明顯摻了水的村釀,扯著天南海北的話題。何四坐回到收賬的柜臺后,讓自家做跑堂的內侄來回服侍著客人,自己則聽著客人們聊天。
說話的都是些商人,廳中的幾十人里商人占了大多數。不過在最里面的角落處,有個軍漢占了兩張桌子,正大碗的喝著酒,不與商人搭話。
“……真的要打了”一個少說也有三百斤重的胖子壓低了聲音問著。他身后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伴當,身上衣袍一看就是貴價貨,再加上他身材的緣故,一身衣服就得抵人家兩身、三身,當是個身家豐厚的豪商。。
同坐在一桌的一個瘦子則嘲笑道:“也不看看這興平縣,往年少說也有二三十萬石新糧要從下面的這條官道去秦州,但今年自入秋后,可就沒看到半車糧食往西邊去的……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韓宣撫把送去秦鳳的糧草全都截了下來,不是為了打仗還會為了什么”
瘦子身上的穿戴遠不如胖子商人,顯然不是一路人。胖商人奇怪的問道:“不是聽說秦州那里又是一個大捷嗎秦州每年的出產能喂飽自己就不錯了,他打仗的錢糧是哪里來的”
“當然是秦州本來的積蓄嘍……”這次是坐在胖商人身后的一人回過頭來,他留著半寸多長的頭發,穿著一襲打著補丁的僧袍,顯然是個很久沒有理發的和尚。這和尚桌前有酒有肉,嘴上油光光,看起來就是個好說嘴的:“你們不知道吧,這其實都是韓宣撫鬧得。韓宣撫跟郭太尉水火不容,前些日子把郭太尉趕到了秦州,后來又怕郭太尉趁機立功,就一點錢糧都不撥。”
“師傅卻是說錯了。”瘦子直搖著頭,“韓宣撫雖然跟郭太尉不合,但他不調錢糧跟怕郭太尉立功沒關系,秦州可是設了緣邊安撫司,幾次大捷的功勞全是安撫司的,跟郭太尉和小燕太尉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