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聲音委婉平和的就像在跟朋友聊天,說了幾句。他回過頭,提聲喚了一聲:“店家。”
叫來了點頭哈腰的何四,韓岡也不說話,只把眼睛往王文諒的一眾手下們身上一掃,老于世故的何四頓時心領神會。連忙小跑過去,低聲下去的向其他客人告罪,給十幾個蕃兵安排下了座位。
其實不用何四來攆人起來,幾十個商人中,沒一個想留在大廳里,縱然現在風雪漫天,但仍至少有三分之一選擇了冒雪上路,其他人也被小九帶著躲到了里面去了。這一票人在江湖上奔波多年,因為身份的緣故,見識的人物多不勝數,眼力、識見皆過常人。王文諒方才動了殺機,有不少人都感覺到了。
有了這個認識,再看韓岡把王文諒和吳逵兩個明顯有仇的對手,硬拉著坐在了一張桌上,不知什么時候這里就會化為修羅場。暴風雪縱然可怕,但待在這間小客棧里也是一樣危險。許多人心里都想著,大不了再走十里八里,不信找不到一間能讓人安心住下的地方。
屋外傳來風雪交加之外的聲音。沒有王文諒親口下令,他手下的蕃人不會聰明到攔截跑掉的商人。可王文諒現在怎么下令而且殺人滅口的盤算還沒啟動,就被韓岡扼殺在萌芽階段,使得他更是坐不安寧。
被韓岡的右手抓著手腕,笑瞇瞇的談天說地,王文諒只覺得仿佛被一條過山風纏上,衣袍背后很快就被冷汗浸透。‘他該不會都看透了吧’
地獄般的煎熬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王文諒和吳逵都是一樣覺得方才是在油鍋中走了一遭,只有韓岡一人喝得興高采烈。
商人們全都退了房,到了晚上,將會在大廳里休息,空出來的房間,便安頓了韓岡、吳逵和王文諒三撥人馬。韓岡沒有再找兩人的麻煩,讀了一會書,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有節奏的敲擊聲。
‘是吳逵還是王文諒’
韓岡并不喜歡自己讀書被人打斷,合上書,猜測著。李小六過去開門,吳逵便閃了進來。
次日清晨,雪止天晴。
一早起來,王文諒和他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聽何四說他們往長安的方向去了。惶惶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王文諒逃跑一般的急竄,讓韓岡覺得有些好笑。而廣銳軍卒,還有一些留宿在小客棧中的商人,看到氣焰囂張的王文諒夾尾而逃,無不暗笑于心。
韓岡已經從吳逵那里了解到了環慶路內部的情況,也知道了王文諒為人處世的手法,以及靠什么得到了韓絳的信任。
信任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對自信到剛愎的程度的人來說,更是如此。韓絳就是這樣的人,韓岡無意在當朝宰相的前面把昨天的話拆穿,韓絳不可能會相信——或者說,相信了也不會自承其錯——而且他跟王文諒也沒愁沒怨,只是爭口閑氣而已。
不過韓絳所用非人,舉薦不當,讓軍中不得安寧,掌握到這樣的第一手資料,使得韓岡在進京之前,對陜西宣撫司軍中的內情有了更為直觀的認識。
眼望旭日冉冉升起,將鮮亮的紅色鋪滿雪原的東方:‘該去長安了,有韓絳,有司馬光在的長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