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湟熙寧四年的臘月,交替在風雪和晴天之中。
前兩天的一場暴雪將熙州【武勝軍】和鞏州【通遠軍】的聯絡給中斷,壓垮了城里城外的上百間屋舍,但到了今天,天上又是晴空萬里,白雪皚皚的山頭上反射著奪目的陽光。
韓府的大門前,韓云娘呵著手,暖暖的白霧從指縫中散逸出來。韓云娘過了年就虛十六了,完全長開的身子,看著還是偏著纖弱。披著猩紅的斗篷,一整條狐皮圍脖繞在頸中。揚起的小臉凍得通紅,挺翹的鼻尖都是紅紅的。
地處邊城,隴西城中的大戶宅院,無不是高墻圍起,韓家也不例外,連大門都是高約近丈。一個韓家的仆役,正要在兩扇門扉處掛上刻著神荼、郁壘二門神的桃符,掂著腳都夠不著位置,只能踩著一張方凳上,掛著桃符,還要回頭問著下面在看的韓云娘:
“小云娘子,你看正了沒有”
“偏了一點,再往左來一點。”
再有幾天就過年了,韓家現在是鞏州排得上前三的頭面人家,操辦起年事來,也是熱鬧非凡。要祭祖、要開席,人多嘴雜,場面本有些亂,但有了韓阿李出來指派,倒也沒有落下什么笑話。
韓岡無視著外面的喧鬧,在書房中,專心致志于書本之上。
昨日雪停后,他就帶人在城里城外走了一圈,在聯絡不上在熙州的王韶的時候,自作主張打開府庫,拿出錢糧,招募災民出來務工。以工代賑,清理城中街巷上的積雪。
韓岡已是通判,他下了命令,自然就有人去處理,并不再需要他親歷親為。以工代賑的差事,他也是交托了出去,只要每天抽空去看看下面的管理有沒有把事情安排好就行了。
不管怎么說,韓岡作為一任親民官,他并不想看到在他治下,有平民死于凍餓之中。那些鰥寡孤獨的無丁戶,韓岡也跟王韶通氣后,將他們收攏進療養院,做些不費力氣的雜活,也能有口飯吃。
凡事預先安排,將各項事務分派給合適的手下去完成。讓普通官員覺得繁瑣無比的工作,韓岡做起來是,卻是清閑無比。有空坐在家中書房里,安安靜靜的讀著書。
明年就是熙寧五年,地方的解試在八月的時候就要開始了。論時間,他并沒有多少可以浪費的——對木征的決戰,在開春后正等著他,眼下能坐下來系統的讀一讀書的時候,也就過年前后的這么一段時間。
到了朝官這個階段,進士出身的官員,不會再像選人和京官的時候,能一次兩級的躍遷。但缺少一個進士及第,升到一定程度,就會撞上一塊透明天花板。無出身的官員即便再有才能,在與進士官員交流的過程中,都少不了被冷嘲熱諷。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朝中在財計方面首屈一指的薛向,他幾次在陜西這樣的要地任職轉運使,但王安石提拔他擔任六路發運使,主管汴河綱運的時候,便是一摞彈章壓上來。至于其他例子,韓岡倒是一時想不出——非進士的文官,再沒幾個能如薛向一般升上來。
為了日后的順利發展,韓岡他需要一個進士的身份。軍功不足為憑。狄青當年都說過,他于韓琦的差距,不過少一個進士及第罷了。但兩人的結局,卻是天差地遠。
還有八個月就要去考貢生,中間又有一場大戰要分去大半時間,對韓岡來說,可謂是時不我待。
不過他擁有的官身,算是個走后門的鑰匙。
作為官員,韓岡不能參加軍州中的解試,而是要去所在路分轉運司的治所,參加專門由官員參加的鎖廳試。名義上是防止官員搶奪貧士的貢生名額,可實質上,卻是讓那些有著蔭補官身的世家子弟,能夠方便的通過解試。而韓岡就占了這個便宜,而且便宜不止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