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說得正是!”趙頊接得恰到好處,讓韓岡也方便往下去說,“秦人之所以能并吞六國,一統天下,便是靠著商君之法。而商鞅立法嚴苛,無事不至,又豈是會為了讓道路上保持潔凈那是為了讓秦人自日常時,便慣于依從號令,上陣后對軍令不敢有所依違而設立。”
他見著趙頊點頭深思,進一步的又道:“其實就在這宮掖之中,也有如商鞅立法之嚴苛者。”
趙頊聽了一驚,立刻追問:“此人在何處!”
韓岡一拱手:“臣曾聽聞近年來,宮中夏日無蟬鳴,不知可有其事”
趙頊恍然,放松了下來,改容而笑:“此是殿帥宋守約之功。”
宋守約,他自熙寧二年擔任殿帥后,便對守衛京城和宮室的殿前司諸軍大加整頓,號令森嚴。甚至下令軍中,到了夏天,必須將宮中的知了全都趕出去。若讓他聽到一聲知了叫,就是一頓軍棍大杖伺候。京城之中多有傳言,說宋守約厭惡蟬鳴,所以有此號令。
“以臣之愚見,宋殿帥豈是惡蟬鳴直是為了教訓士卒,使諸軍不敢違抗軍令。”韓岡加重了語氣,“宋殿帥行事之道,與商君立法一脈相承。”
趙頊點頭:“當日朕也問過宋守約,他道‘軍中以號令為先。臣承平總兵殿陛,無所信其號令,故寓以捕蟬爾’。”
“蟬鳴難禁,但宋殿帥能去之。若日后陛下有命,諸軍又何敢不從!”韓岡高聲斷言。
“果然是‘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宋守約亦是如此說。”趙頊笑道:“他若聽到,當引韓卿為知己。”
“宋殿帥總領天下禁軍,豈是微臣可比。”韓岡謙虛了一句,前面一段話造勢已成,下面就該說正題了:“商君禁棄灰,殿帥止蟬鳴,此二事豈不嚴苛。可秦因此而興,而今之禁軍,陛下亦能如臂使指,此即是二法之功。故此可知,法無分善惡,須相其時,待其勢而用之。”
“……可時勢如何能定”趙頊皺起眉頭,仔細想了一陣,抬頭問道。
有此一問,韓岡知道天子已經被說服了大半。他的論述其實有些牽強,但援引趙頊身邊的實例為證,說服力因此而大增。
“商君之術,爭于六國時,為善法。抵定天下后,為惡法。宋殿帥之令,若于戰時,軍心不定之時,必當會引起兵變;而放在如今的太平之時,卻是教訓士卒之良策。法之善惡,是否依循時勢,是要從目的和結果來評價。如新法例,都是權衡利弊,乃可施行。”
“那以韓卿觀之,如今新定諸法是否依循時勢”
韓岡當然不能直截了當地說是或是說否,必須從他最為熟悉的領域著手:“均輸、市易二法,施行于京師、東南,臣無從知曉,不敢妄言。但在秦鳳、熙河,保甲、將兵二法,使軍民堪戰;便民、免役二法,使黔首安居;農田水利在鞏州淤灌良田千頃,此諸事,都是韓岡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