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輕笑道:“大魚小魚都已經入網,有沒有蝦其實也無所謂了。”見著游醇要爭辯,他又接下去說道:“再說前面還沒事發的時候,我讓他降價他也聽命降價了。不管諸立當時轉著什么心思,至少沒在行動上給我弄鬼作祟。且既然早在詔令出臺前,諸立就已經降價售糧,再處置他就有點說不過去,罪名加到他身上也有些勉強。”
從心底來講,韓岡其實也是想順手將諸立一起給掃進去,當初吩咐他降價售糧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一份算計在內其中。但天子下旨清辦糧商的時間比預計的遲了兩天,這使得遵照韓岡吩咐、平價販售米面的諸立‘囤積居奇、至使民變’的罪名就很難成立了。
如果強要將其弄進獄中,用的借口就會顯得太勉強。到時候,這反而就會成為對手反擊的一個突破口。被人以一點攻其余,審理其他糧商的時候,就少不了麻煩了——其實這也是后世許多案子中,將人另案處理的重要原因之一——現在也只能放其一條生路。想想,自己前些日也的確性急了一點。
韓岡走進大堂中,接著又道:“也是諸立足夠聰明,三天來只是一個人跪著。要是諸家的三兄弟一起來跪,我也只有將他械送大獄了。”
若是連著兩位趙家的女婿來跪著求饒,其行徑就等同于威脅,韓岡若不拿他們往死里辦,那才叫有鬼。諸立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將姿態放到最低。在縣衙中總是以強硬姿態現身的諸押司,腰骨如今軟起來,也是跟面條一般。
“不過就此放過他也太便宜了。”游醇依然耿耿于懷。
“所以正言讓他跪了三天。”魏平真道:“如果不是這一跪,正言放過他也會有些議論。”
方興跟著道:“何況正言已經將他趕出了縣衙,又挖了他的根,放過他也就跟放過一條死狗一樣,無甚大礙了。”
游醇先是一愣,然后一下恍然,接著卻又憂心沖沖起來:“就怕他有官身后,就盤剝百姓,將入粟的花銷全都賺回來。”
魏平真眼睛一翻,笑著反問:“有官身就會有差遣嗎”
游醇張口結舌,而方興也呼呼的笑了起來。大宋的官員數目是實闕的數倍之多,有多少官兒一輩子能輪上一個好差遣
韓岡讓諸立拿了家中所有糧食出來捐官,絕對是一個懲罰——納粟捐官,得到官位都很小,也沒有晉升的空間,而且還容易被歧視,得差遣極難,一個肥差則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很少有人這么做。正常情況下,都是花錢娶個宗親回來,從此有官位有靠山——而且當諸立有了官身之后,就不可能再做吏員了。
諸立雖然幫著兩個弟弟娶了宗女,掙了兩個裙帶官回來,但自己卻一直保持著無官一身輕的狀態,不是他做不了官,而是在衙門里的利益太大了,舍不得去做官。但現在被韓岡硬逼著買下一個不想要的官身,攢了三十年才在白馬縣積攢下來的影響力,轉頭就會化為泡影。
影響力,是威望、權位和人脈的綜合。諸立的聲威、地位和人脈關系,都是靠著他在縣衙中做了三十年押司而漸漸聚來。現在職位不存,而且還是因為高價賣糧的緣故,而被知縣處罰,他的威望從此不再,地位無存,人脈當然也不可能再保住。這還不如直接捐出來修橋鋪路來得好,至少那還能攢點陰德、聚些人望,為子孫后代留點余蔭。
而諸立一去,縣衙胥吏中就再無人敢陰私作祟。本來被諸立壓著的胡二等人就算上臺來,也都要對韓岡低眉順眼,不敢有所依違。縣中上下如臂使指,應付起明年的大災,韓岡便又多了一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