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耳目,他有密探,皇城司可以清查京城內外之事。可趙頊得到的報告,依然是冷冰冰、毫無感情、且經過修飾的文字。
‘民情憂惶,十九懼死,逃移南北,困苦道路’這些干巴巴的文字如何能觸動人心百姓衣衫襤褸,啃食草木,易子相食的慘狀,區區文字能描繪得出即便有著王安石、蘇軾一般的筆力,也不可能讓從沒有忍饑挨餓、受困受凍的趙頊,體會到無法獲得賑濟的流民們的困苦。
而一幅繪畫水平不要太高的流民圖,卻肯定讓從沒有見識過的皇帝感到怵目驚心。
如今流民們的整體情況,其實要比所有彈劾王安石的奏章中所描述的情形要強出不少。可文字和繪畫都是藝術的一部分,藝術上的夸張絕不會缺。不論是奏疏還是流民圖,想必鄭俠在其中夸張的程度不會太輕,否則不至于讓趙頊留了王安石到現在。
這個時候,王安石只有兩點還算運氣。
一是鄭俠拿著白馬縣作為他的論據,第二,他韓岡就在這里。
韓岡因此而胸有成竹。但王雱卻不放心。怎么說韓岡也是空口白話,他說白馬縣安置流民穩妥,能不能讓看了流民圖的趙頊相信天子不可能離開宮中,親自去白馬縣看個究竟。而當皇帝起疑心時,就算身邊的親近內侍,也不會全盤信任。
所以他再一次提醒妹夫:“那可是圖!”
“不妨事的。”韓岡第三次重復著。
……………………
一封用著非法的手段發出去的奏章,惹了朝堂政局的大變。可始作俑者鄭俠,卻猶在安上門處盯著他的手下兵卒,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人聲,車馬聲,時時從窗外傳進來,鄭俠安居在城門邊的簡陋廳室中,暗自默誦著奏章上的文字。
“如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于十日不雨,乞斬臣于宣德門外,以正欺君慢天之罪。如少有所濟,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
他擅發馬遞,這罪名是逃不掉的。但如果能讓圣聰不再被蒙蔽,使得天子能了解到外界流民的慘狀,如他所言,盡廢新法,那么十天后還不下雨,就算被處以重刑,他也甘愿接受。
鄭俠相信他的奏章和畫卷,能對天子有所觸動。前日親自用筆書畫的時候,他的心情激蕩得都難以自持,手抖著,壞了好幾副草稿。流民們的慘狀歷歷在目,想必圣君閱卷之后,也會明了當朝宰輔阻塞言路、不使下情上聞的罪行,以及新法殘民之處。
原本城南的流民不過數千,救治雖然不利,可也沒怎么餓死人。鄭俠本有心上書,但他知道這點流民人數,根本引起不了天子的注意。幸好讓他聽說了白馬縣竟有數萬流民!
數萬啊……這兩天過來,說不定就有十萬了!竟然將這么多流離失所的河北百姓堵在黃河邊上,不讓他們到京城來接受賑濟,此輩奸佞當真可恨!
鄭俠咬著牙,他幾乎都能聽到無數流民們哭號聲壓倒了滔滔黃河水。自家身受朝廷俸祿,哪能不為百姓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