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沒說話,看了熊本一眼。熊本轉看韓岡,韓岡平平靜靜回了他一眼,眼神中實在看不出他的反應。
“其實也是沒辦法。”熊本說道,“朝廷正稅雜賦,其實不多,多的是那些貪墨之輩借朝廷之名盤剝百姓。從百姓身上收上十文,能有兩文三文送入庫中都算多了。朝廷減稅的好處,也難得落到百姓身上,多有無法無天之輩,照常征收,將之納入自家腰囊。這一回朝廷欲施德政,難道只下一道敇令,各地州縣就當真能夠低價賣鹽了即使能,那些鹽也會給大戶買去,過幾日摻了沙土石子,缺斤少兩的賣給百姓。”
“官鹽的名聲就是給他們敗壞的。”張璪忍不住哼了一聲,他做過轉運使,又議論過鹽法,對鹽事情弊了如指掌,“官鹽從鹽場里出來時,豈是那些私鹽可比可那一般運鹽賣鹽的碩鼠,偷一點摻一點,把官鹽糟蹋得盡是石子沙礫。弄得百姓都不愿買。官府為了鹽課,就得強逼著百姓購買。百姓怨望由此皆歸朝廷,好處則讓他們享受到了。”
“這一回,朝廷若匆匆忙忙施行德政,好處怕還是給那一幫人給占了。難道要朝廷派出察訪使去一一督促那也太麻煩了。”韓岡笑著說,“所以政事堂就決定在十九鹽場,六鹽池,三鹽監開倉賣鹽,海里池里井里,鹵水無窮無盡,鹽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拿錢來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五文錢一斤,想買多少就賣多少,只要自己能運走。”
沈括也道:“鹽場鹽池如今皆用曬鹽法,不須柴草,又省人工,成本極低,五文一斤亦是大賺。蜀地井鹽,多用地中燃氣,亦無須柴草,依然價廉,需七文一斤。私鹽可自此而絕。”
“是大興才對。”章惇笑道,“從今而后,天下只禁制鹽,不禁販鹽。天下官宦門第,富貴人家,皆可為鹽商。想要自曬鹽,成本還要高過官府的賣價。無利可圖,自不會有人干犯國法。”
文彥博斂容聽著,問道:“不知諸公可會經營鹽貨”
“自然不能。”韓岡搖頭,“此法是我等所擬,自是不當參與。否則世人如何看待我等。”
厚顏無恥,瓜分朝廷鹽課,還想落個好名聲。本人當然不行,可還能讓親友去做,其他鹽商誰敢跟他們爭
文彥博臉上閃過的鄙夷之色。讓在列的宰輔們發覺,這位老國公還是老一套的思維。
文彥博這個只比僵尸多一口氣的老家伙,還是用過去的眼光來看待官員經營家業。他根本就不清楚,過去那種常見的粗糙手法,如今早就不時興了。
控制交通,才是掌握了商貿的命脈。
章家有著天下最大的海商船隊,近海運輸占了兩成。韓家在關中隴西的支線鐵路中都有涉足,更在章家之上。章韓兩家不會直接經營鹽業,但在其中得到的收益,絕不會比直接經營少到哪里去。
而在列宰輔,也都很清楚怎么才能從中賺到最大一份,同時還不引起外界的議論。
“不過這樣一來,用官船官車運私鹽的事,可就會越來越多。”
文彥博收斂了自己的心情,然后隨便挑了個毛病問出來。他現在是反對者的身份,不做出點適當的反應,肯定會被這些個奸猾的賊子覷破內情。
蘇軾曾經被彈劾說以官船運私鹽,不論此事真偽如何,但官船私用這種現象直至立國定鼎一百多年后的現在,一切仍未改變。
“兩害相當取其輕,潞公老于任事,當知這世上就沒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韓岡就如文彥博所料,依然是振振有詞,“如果有一點壞處就不能做,那吃飯喝水都不要做了。潞公可還知道一次喝水過多,也是會中毒的。尤其是吃鹽少,喝水又多的農夫,苦力,很容易傷了腎,突發水中毒。”
文彥博呵呵笑道,“說起醫道,誰也比不上你韓玉昆。老夫也無話可說。相公既有成算,這件事老夫也不問了。至于經營鹽貨,文家耕讀傳家,倒是找不出可用的人才。諸位有心,但還是算了。”他灑然攤開手,“敇令是要跟著天子大婚一起發嗎”
怎么會去湊天子大婚的熱鬧要是被人說成是天子的德政,那可不是虧大了嗎
蘇頌道:“此議預定將在三個月后以議政會議的名義公諸天下,榜于各地。”
文彥博的笑容中充滿了諷刺,“諸公仁德愛民之心,想必也會傳于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