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之前背著媳婦進城的周姓男子,坐在桌子旁邊,手上拿了本書,細細翻閱,他眼神不是特別好,所以湊得有些近,可能是因為桌子上的油火搖曳不定,導致他翻頁的速度極其緩慢。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原名許凝的鏢局小姐,端了盤精致糕點進來。他似乎是沒有注意到這些,頭也不轉,徑直自顧的看著書。
她也習慣了他的這種表現,不驚不咋的先是用后背悄悄的掩上房門,見著燈影憧憧,皺了皺眉頭,將糕點放在桌子上,過去關上窗戶,又折回桌臺挑了挑燈芯,燈火稍亮了些許之后,這才滿意的坐在他對面,一邊瞅著八字只有一撇的相公,一邊吃著糕點。
他本名周彥歆。祖上是江南道那邊的書香門楣,祖上幾代都是越國廟堂的長青樹,到他爹的時候更是禮部的三品大員,尤其是原本二品的禮部尚書勸諫圣上體恤民眾無果,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他爹的侍郎位置更是實權在握,只是這番不為尚書出聲的作為倒是受了些清流的詬病,家里的黃桐大門更是他爹的同僚刻上過“愿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的諫言詩詞。
尤其是后來西夏入朝,他爹的位置更是從右侍郎晉升到了左侍郎,禮部的二把手,流言更甚,更有諷刺說周家真是廟堂的長青樹。
雖然禮部尚書空懸幾年之久,但廟堂上的那些個官員也沒人用這事來奏請皇恩,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知道這個位置是留給徐暄的老丈人的,那個沒有官身但能在廟堂有一席之地的老儒生。
他爹當時也和他說過這個桃李滿天下的大儒,有尊敬,也有惋惜,說這個桃李遍天下的儒家大師,最后被自己的道理害了,最后可能會可憐到連個扶棺送行的人都沒有。
再后來,一言成讖,徐暄一家身死。本就是老來得女的儒道大家,雖然后面更是放出過唐家沒有這個女兒的狠話,但是初聞這個消息,也是失魂落魄,上奏了封暗折,靜悄悄的告老回鄉,也有共事幾年的同僚暗地接到消息去送行,秋風黃葉遍地,長亭晚階,見著那位明享天下的儒道大家喝了那杯送行酒,落寞的上了馬車之后,其中姓一位姓黃的官員冒著大不韙嘆息了句老無所依是唐家。
第二日,某位姓黃的朝廷從三品大員被貶至外地,從此朝堂噤若寒蟬。
那年周彥歆七歲不到,能倒著背出中庸。
他爹在西夏廟堂左侍郎的位置上呆了十三年,總算圓滿,領尚書頭銜,掌管禮部。
那一年他剛弱冠,倒背不了任何一本書,卻口若懸河的在清談上辯得朝中大員啞口無言,鋒芒畢露。
歸了家,卻被自家父親喊到書房,從新月當頭說到艷陽高照,沒有人知道這對父子說了什么,尚書大人一夜之后面色憔悴負手出來。再一日,他眼睛紅腫背著書箱離家,頭也不回的北上游學,腦海里一直游蕩著他爹最后說的一句話。
現如今,書上的光線一變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放下書,看了眼這位喊人將他抗進新房的娘子,笑著問道“怎么了”
將盤中糕點吃得僅剩一塊的許凝正百無聊賴的用手指在畫桌子上的紋路,聽到他出聲,瞬間抬起頭,一臉笑意說道“沒什么事,我就給你送些糕點,如果打擾到周大人了,那我就回自己房間去。”話是這么說著,但也沒見著她起身,有過半步要離開的樣子。
周彥歆看了眼還剩小半塊的糕點,也不嫌棄,接過盤碟,津津有味的嚼著。
吃完之后,拍了拍手,像老大爺一般坐定,笑道“想問什么就問吧。”
許凝其實也是奇怪他的本事,就比如自家那群難伺候的鏢師,他也就半會功夫就和那群人拆科打諢,吃著花生米,就連那個嗜酒如命的老袁叔都心甘情愿的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出來,指著他,一副不醉不歸的暢飲模樣。她問過他,他只是笑而不語,她最是見不慣他這時候的笑意,卻又喜歡死了他這時候了然于心的氣態。矛盾至極。
說起來,她還真的是沒什么想問的,只是走到房間門口,下意識便進來了。思來想去好一會,他也耐心,靜靜的等著。
他見她許久不說話,便替她解了圍,微笑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大場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