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洺沒想到自己也有能有跟方拭非心平氣和談話的一天,看她離開后,心里不勝唏噓。
方拭非這人不簡單,他可以威脅自己,可以利誘自己,但是都沒有。他將自己表現得坦蕩而君子,而知道自己一定會配合他的建議。
他很少跟方拭非這人打交道,因為總覺得他為人過于莽撞,自視過高,不可學習也不可深交。原來是反了。
“爹!”何興棟匆忙推門進來,問道:“方拭非跟你說什么了?”
何洺打起精神,說:“沒什么。”
“哦。”何興棟也不追問,走過去坐到他床邊:“我給你削個蘋果。”
何洺點頭。
何興棟過去拿了把小刀,手握著蘋果,仔細又笨拙地做事。
何洺偏著頭看他,這樣看,他明明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一個沒見過多少風浪的紈绔,出了這樣大點變故,卻比自己冷靜多了。他能藏得住事,能擔當得起。總是看似玩世不恭,誰知道不是大智若愚呢。
何洺說:“往后我不能照顧你,你凡事多思考,不要那么暴脾氣,能忍就忍,忍忍總是沒錯的。外頭不比過去的水東縣。還有好好照顧你娘,她什么都不會,讓她少哭些。”
何興棟:“我知道。”
何洺嘴唇闔動:“爹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我都知道。”何興棟扯開嘴角笑道,“我又不傻,您兒子聰明著呢,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只是想做和不想做而已。”
他的目光明亮如晝,何洺看著不忍挪開眼,喉間發苦:“以前是爹不對在多,如今細細想來才發現。我對你過于偏見,一面總是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一面又不嚴格督促你學習。你十七年,被我毀了大半。”
“何興棟在水東縣,無憂無慮,無所顧忌。”何興棟繼續笑道,“人人都想做何興棟呢,我怎么就是被毀了?”
何洺叫他靠近,抱住他的頭:“是,我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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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拭非跟林行遠回到家中,如常去看杜陵。方拭非一進門,卻見人倒在地上。臉對著地,一動不動。
“師父!”
方拭非大聲一喝,沖過去將人扶起。手指按住他的手腕。
杜陵脈搏微弱,已是日薄西山。方拭非雖早有心理準備,還是不免熱了眼眶。她一言不發地將人放到床上,拿旁邊的薄被給他蓋上。又出門去打水。
“他……他……”林行遠站在門口無所適從,“我,我去叫大夫。”
方拭非提著水回來:“別去了,來了也看不好什么。他胃跟心臟都不好,如今已經吃不了什么藥。”
林行遠:“那……”
方拭非又恢復了冷靜的模樣:“沒事,生老病死乃人間常事。何況他命硬著呢,總這樣。也沒見真的死過。”
她后面的話近乎呢喃,都快聽不見了。
林行遠輕嘆道:“我去買點人參黃精一類的補藥,總應該是能緩口氣的。”
這次方拭非沒攔著他。
水東縣的天黑了。
這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方拭非看著窗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天是會黑的,日月是會輪替的,新與舊永遠在變化,就如同生與死。哪一天哪一刻它來,你不知道,可它來的時候,如此觸不及防又無能為力。
林行遠在外頭用慢火熬煮人參,蹲在灶臺前,一把蒲扇輕輕地搖。白煙裊裊升起,沾在土墻青瓦上,留下濕潤的痕跡。
方拭非守在杜陵床邊暗自失神。
旁邊窸窣響動,方拭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隨后杜陵喘著粗氣問:“我睡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