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把肉放在地上,探向他的鼻息,片刻之后,又去摸他的脈搏。
林行遠緊張立在身后,觀察她表情。屋子里呼吸聲此起彼伏。
隨后方拭非退開一步,跪在地上,尊尊敬敬磕了三個頭。林行遠大為哀傷,也跟著跪下,為杜陵送行。
方拭非過去將人平放在床上,又重新走出去。
林行遠擔心她,跟著追出來。
方拭非就坐在門口臺階,兩手搭著,神色懨懨。聽見林行遠的腳步聲停在她身后,說道:“師父以前說他大限將至,我問我師父,人死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呢?他說,應該是笑著哭的。哭就哭吧,為什么要笑著哭呢?人出生就是哭的,難道死了也要哭嗎?他說要哭的。有的人出生的時候會哭,因為哭了就有奶喝。長大就不會了。臨死了終于又有了暢快哭的機會,要哭一哭的。”
“可他……”方拭非抬起頭,看著遠處黯淡的月色:“終究還是沒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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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亮,城門大開。
今日司判帶人來到水東縣,正式封鎖了縣衙,開始調取縣衙賬簿。
對外,是曹司判主事,對內,其實是王長東主導。
王長東在查污上,有更多的經驗,知道什么地方容易出現紕漏,也知道什么地方可以適當做做手腳。只等陛下那邊做出決議,發布公文,就可以帶著何洺等人上京審問。
水東縣如今爆出丑聞,人心惶惶,短時間內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這次又是王長東親自上奏諫言,檢舉污吏,當是一功。長史是一個虛職,錄事參軍是佐官,只要族中官員在陛下面前加以求情,陛下應該會讓王長東暫時接管水東縣的一應事務,安撫平民,處理后續。這虛職就成了實職。
以何洺為突破口,若是順利,能牽扯出一件貪腐大案。待他把事情處理好,再向陛下請辭。將功抵過,指不定他就被調回去了,或許還能官升一級。
這叫什么?福禍相依罷。
何洺名義上還是縣令,曹司判來了,他在兩位衙役看守下,打開縣衙大門,跟著出現在眾人面前。
外面人頭攢動,見到他出現,險些又暴動起來。
曹司判沖幾人頷首問好,走進門去。
之前那些砸何興棟書冊的老明經指著何興棟便道:“此子癡傻。”
“你住嘴你這老匹夫!你這道貌岸然的老匹夫!!”
原本沉默的何洺聽見這話忽然狂躁起來,一副已經瘋了的模樣,沖向那位老明經,作勢要咬。
老明經受驚后退,何洺被兩側的衙役攔住,將二人拉開。
“我兒不是傻子!”何洺散亂著頭發朝他吼道,“我兒才不是傻子!”
何興棟在一旁苦澀喊道:“爹!”
何洺轉過頭說:“別哭!記得爹與你說過的話。在這些人面前哭,不值得!”
縣衙大門重新被關上,將聲音隔絕在外。
方拭非要處理杜陵后事,關上大門,掛上白燈籠。杜陵身邊沒有親人,林行遠幫著給他穿壽衣。
用棉被裹住放在大堂,然后請管燈的人過來念經。他跟林行遠在堂前燒紙錢。
方老爺得知這消息驚嚇住了,也過來守了一夜。給杜陵燒了一沓紙錢,哭得兩眼發腫。后來未免別人起疑,被方拭非請回去了。
正好方夫人來求方貴將女兒方穎放出來,讓她能上街走走,方貴一時悲憤,下令多加了半個月。在家里好好呆著,以免出來生事。
等方拭非打開家門的時候,才知道水東縣這幾天天翻地覆,鬧得不可開交。
刺史派人過來爭搶縣衙政務,并要求提審何洺。王長東自然不肯,拖延對峙。無賴搬到何洺的住所外面,以防不測。
過后不久,朝廷公文下來,王長東命人快馬加鞭去領,公告過后,這才定下來。
與他所料,沒有差異。
要說最大的事,大概就是何洺自盡了。
他在牢中事無巨細,全部招供。按下手印,坦露罪行后,在決定好押解上京的前一天,于獄中畏罪自殺。
此舉或許是怕拖累何興棟,或許是怕自己挨不住牢里的日子生生受苦。反正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到頭了,走的倒是很安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