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開講了!今日開講!”
銅鑼響過之處,人群涌動,朝著前方推擠。
看模樣應該多是書生,如今全沒了形象,手里捏著紙筆,一面護住衣服,一面大聲叫喊。
“讓一讓啊,麻煩讓一讓!不聽課的人請讓開,不趕考進士科的也請先讓一讓!”
“全京城都沒這么多考進士科的人吧?無關人等湊什么熱鬧?”
“今年還未能趕考,明年也可以嘛。就問有幾個能年紀輕輕一舉中第的?我等即不是國子監生徒,家中也無朝廷官員能提點,能到今日如何艱難?即便是聽方御史說兩句朝廷如何閱卷,哪些算是重要,也是好的。”
“就是,這可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誰曉得現在不成,今后也不成?可這方御史今年來講了,明年還能繼續來講嗎?”
外間險些要吵起來,方拭非卻穩穩當當地坐在酒樓中間。
她抬手一壓,示意眾人安靜些。
可這等鬧市酒樓,加之現在人滿為患,如何能安靜得下來?樓里是沒人說話了,樓外各種叫賣叫罵可此起彼伏。
眾人正在擔憂之時,方拭非終于開口。她聲音渾厚,后勁有力,即便是站在最遠處的學子,也能聽清她的詞句。
“感謝諸君今日前來捧場,今科趕考在即,你我共勉,祝諸位都能心想事成,高中金榜。”她用戒條拍了下面前的長桌,“還是那個規矩,諸位聽完課回去,請廣而告之。”
眾人客氣地抱拳說了兩句。
方拭非:“遙想當年,方某一篇文章,也可以稱得上是艷驚四座。是以籍籍無名之輩,得陛下賞識,特批優異,一朝魚躍龍門。然今日在此,方某不與諸位講文采,也不與諸位說底蘊,只跟諸位講講,你的卷子,要如何寫,才能算做是言而有物。”
她站了起來,將在手心拍著戒尺,點頭說:“有一條,必須要勸告諸位。治國之策,切忌空談。何為空談?即全篇吹捧無評判建議,詞藻華麗又論點空洞。科舉考文采嗎?自然是考的。在詩賦里考。時務與經義中,文采絕不是最重要的,千萬不要過分賣弄。所謂文無第一,你文采賣得再好,也比不過閱卷官員心中的自己。試想,今日有人站在你面前刻意賣弄自己的文采,就好比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女人面前肆意炫耀自己的美貌,你會敬佩他嗎?反正我會想打他。”
眾人哄然大笑。
“又何為論點空洞?譬如你在卷中寫到,你要平亂,你要肅清朝綱,你要治理貪腐,你要嚴管運河。”方拭非拍手道,“這些不對嗎?這些自然是對的,對到連三歲小兒都知道是對的,陛下何需你來說教?我等讀書人與普通商農不同之處,在于見解,在于學識,在于眼界,既然如此,你答題時,就該說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譬如朝廷究竟該如何才能平亂,如何才能治災,如何才能振興朝廷,又該如何確保它能施行。”
方拭非點頭:“好,空講無意,我先給諸位看幾道題。”
她回頭朝林行遠示意,林大俠昏昏欲睡的從后面站起,抓起一把旁邊的紙,讓他們傳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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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博士到了東街街口,順路想進去買盒糕點,好帶回家去。停在路口,困惑地“咦”了一聲。
往日通暢的大道,此時水泄不通,像是又書生集會,時不時能聽見兩句詩詞,還有人正在面紅耳赤的爭論。
今日沒有廟會,也沒聽說京中有什么大事。國子博士抓了抓頭。這不合理啊!
他隨手拉了個人,問道:“前面什么動靜?怎么這么多人?”
“看你也是個讀書人,你竟然不知道嗎?方御史在前邊酒樓講該如何應考。不過我看你現在是擠不進去了,還是下次趕早吧。”
“應考什么?”
“應考進士科啊。”
國子博士不自覺挺起后腰,不屑道:“呵,他即不是出卷官員也不是閱卷官員,如何講解?說的東西能有用?”
那人臉色語氣俱是一冷,對著他譏諷道:“人人皆知,方御史當年可是陛下親點的頭名。他的確不是閱卷的官員,可卻比閱卷的官員更知道陛下的所憂所想。我看你不過是嫉妒,才在這里。”
“你——”國子博士一口氣出吭不出來,憤懣地瞪著對方。
他安慰自己道,罷,不與小人道長短。
那人卻先說出口:“不與小人道長短。”
國子博士一口老血噴濺出來,怒氣反笑。
他,出卷官員,因為一臺院御史,被百姓嗤笑不懂科舉。
他正準備進去看看,人群又開始反方向涌動。
應該是講完了,現在里面的人想要出來。
他一時不查,叫擠得衣冠凌亂,退閃不及。最后無奈,躲到一旁店鋪的檐下,先避避人群。
片刻后,一位書生同他一樣躲了過來。大約是想等人散去了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