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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雜貨鋪,淮真立刻被那名叫阿茶的女子領去換了一身衣服。
衣服尚未取來,兩名婦人將她領到梳妝鏡前坐下,將她早晨綁的辮子松開,挽到腦后,作了個三花髻。
剛替她解開了臟衣服紐子,阿茶開門,端來一身腥紅的衣服。
她低頭將衣服拾起來一看——是一身針工精巧的嫁衣。
淮真問:“每個人都有?”
阿茶道:“每個人都得換一身,圖個吉利喜慶。”
淮真笑了,“你們老母那樣摳門,給每一名過手的女仔一身這樣的新衣服,豈不虧死了?”
阿茶是不大會撒謊,撒手將那身衣服硬塞給她便溜之大吉。
淮真垂頭盯著那墜了流蘇的小小金冠和嫁衣上金絲繡的花,心想,這身就是為將她過門到洪家用的吧?
送這身衣服來,倒像是在提醒她:沒用的,不論你使出什么金蟬脫殼的法子,使多大勁,你始終還得做洪家媳婦。
到底為什么這么篤定?
正思索著,門“咔噠”一聲開了。淮真抬頭一看,來人竟是季云霞。
她作賊似的探進來半顆腦袋,一見她在這,長長松了口氣,躬身鉆進來,將一只錢袋塞進她懷里,一溜煙地又跑了。
淮真摸了摸錢袋,沉甸甸的,大約已經知道是什么。拆開來,先見著一張紙條,上面工工整整娟秀小楷寫著:“我爸爸告訴我你被媽媽害了,今晚要在這里賣掉,實在對不起。我把我和爸爸所有零用私房錢湊起來給你,一共二百六十塊五十三分。希望這些對你有用。也希望媽媽少坐幾年牢。s:洪六少爺脾氣極壞,最喜歡和他爹爹對著干。”
她將這字條反復看了數遍,突然間便松了口氣。
那兩名婦人趁她念信時,將那頂流蘇頭冠與耳釘一齊給她簪上。淮真索性由著她們將那汗漬漬的外套脫去,換上那身干凈新衣服。
臨出門前,她將背包中美金數了一次,所有錢在一塊,一共將近四千三百美金。
沒一會兒,門再次叩響,姜素走了進來,說,到你了。
她起身,在兩名婦人攙扶下,沿著一條長廊,往音樂聲與光的來處走過去。走到燈光大亮處,戲臺正好演繹到一段西皮慢板。陡然從暗處沐浴到亮堂的光,不知是因為戲還是什么,吵鬧與起哄聲都越發熱烈。
那是一處二層看臺。仆婦扶著她坐下來以后,高處看臺上眾人均不知從哪里接到信息,齊齊朝她這方向看了過來。
其間突然有人嗤的一聲笑了,高聲笑問道:“洪六,你看,那是不是你爹讓你娶的那豆芽菜——”
另一男子應道:“人洪六葷素不忌,口味每天換一樣,怎么你了?”
那頭一眾年輕男子高聲喧嘩呵斥著,引來一眾看客回頭向她望過來。
臺上武生與青衣仍還演著戲,臺下戲卻像是要演的越發精彩一些的模樣。
恍然間,淮真瞥到對面一間包間幾個人簇擁著一個年輕男人。那是一個特意安排好的,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她這個包間的位置,但所有人里,獨獨他不為所動,眼神淡漠地觀看著臺下那出《青石山》。那一眾青年仍在打趣著,他卻仿佛什么也聽不到,只稍稍有些發熱,松了褂袍系到脖頸上兩粒紐子,動了動脖子,身后便來了個人遞給他一支折扇。他并沒有立刻接過來,端起面前一只青色的瓷杯啜了口茶,慢慢放下,這才拿起折扇,端坐著,搖了搖,全程沒有看向過淮真。
也就在那一刻,淮真立刻知道了,這個人應該就是洪六。</p>